司浮也散步一样溜达过来，站在宿无恙身边。
方安一抬头，看见两人都站在自己面前，直接吓得哭了出来：“我知道你们都死了，我给你们多烧点纸钱还不行吗……求求你们，看在之前一起生活过的份上，放过我吧……”
司浮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宿无恙，剃了胡子的白净脸庞在幽蓝的夜色下确实是没什么人色，不过他是鬼，宿无恙显然和他不同，于是他伸手在方安面前晃了晃，又抓着宿无恙的手也在方安面前晃了晃：“你看，我是鬼，他不是。”
司浮的手冒着凉气，隐隐地能透出光来。
方安蒙了。
宿无恙也蒙了，这么硬核自曝的他没见过。
宿无恙眼疾手快直接按上方安的人中。果然，方安两眼一翻就要昏过去，硬是被宿无恙这一掐，眼睛又翻了回来。
方安木了一会儿，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几口把水喝干。而后他突然运动细胞爆发，几步蹿到窗台上，抱着窗帘瑟瑟发抖：“宿哥，你真不是鬼是吧？”
宿无恙想了想，怎么证明自己不是鬼其实有点难，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他伸手拿过桌上的水果刀，轻轻扎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血便流了出来。司浮皱着眉看着，任凭宿无恙把自己的手也拽过去扎了一下。
宿无恙挤了挤司浮的手，一滴血也没出：“看到了？人会流血，鬼不会。”
方安把窗帘放低了一点点，终于不是整个人裹在窗帘里：“所以，浮哥是鬼，宿哥是人……还好，刚刚的梦吓死我了。”
这一放松下来，方安就打开了话匣子：“宿哥，浮哥，你们都不知道，我刚刚做的梦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呸呸呸，不是说你俩妖魔鬼怪的意思啊。就是，我梦见，宿哥你和浮哥都躺在地下，周围黑漆漆一片，还有好多好多别的人也都躺着。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站在那里……”
说着，方安又抖了抖，伸手搓了搓脸上惊起的鸡皮疙瘩：“宿哥，你就蜷着躺在地下，我试着叫你，可你没有反应，我过去一看，你脸色惨白僵硬，很显然就是……唉，然后我一睁眼就看到你……那个，那个怪怪的姿势，然后脸色也是惨白的，我就以为你真死了。呸呸呸！”
宿无恙也跟着：“呸呸呸，老子活得好好的呢！”
突然，宿无恙又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司浮：“为什么你梦到我死了，认为我是鬼，就这么怕我。可是你知道了司浮是鬼，你却不怕他。”
方安闻言跳下窗台，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司浮哥是个好人，呃……好鬼。”
宿无恙瞥了一眼司浮，好人能被上苍降罪，永世不得入轮回？方安的感觉以后得反着看。
方安走到宿无恙身边，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司浮，又立刻垂下了头，小声道：“其实，其实，我虽然害怕，但是跟着宿哥你进了两个灵阵，见过不同的鬼……我觉得……鬼也不都是坏的。他们和人也没有什么两样，有坏的，就有好的。好的鬼和我们……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而已。”
“鬼和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而已……”宿无恙轻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司浮在旁边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宿无恙重复了许多遍，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方安，你再说一遍。”
方安没太明白：“什么再说一遍？”
宿无恙：“你刚刚说的最后那句话。”
“哦哦，好。鬼和我们，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而已……”
一刹那，宿无恙灵台一片清明。
月光下，竹篱围着的小院里，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宿无恙，不用害怕。人有善恶，鬼亦有好坏之分，并不是所有的鬼都会害人。人在这世间走一遭总要去那门里转上一转，而后去往来世。但总有人，有些放不下的，或爱或恨。于是他们便徘徊于世间，成了鬼。鬼和我们，其实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而已。”
又有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世人都说命轻的不好，容易见鬼。若是见不到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道清冷的声音低了一些，似是蹲下了身子，带着一点笑意：“世人活上数十年，攒的福德皆为现世而已。可是你不一样，你能见到鬼，攒的福德便多了一份。除了现世的，还有身后的。”
宿无恙闭着眼思索着，千年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些，或许说听到更准确一些。他没有那些记忆，但他知道，那个命轻的少年就是他。而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是谁？
他还想再多听听那人的声音。
“宿无恙，回神。”
手背微微一疼，冰凉的触感夹杂着痛涌进心里。宿无恙突然觉得很悲伤，他低头看去，是司浮刚刚屈指弹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嗯……怎么了？”
司浮皱着眉看着宿无恙：“你发呆好久了，不过，放心，我没去感受你在想什么。你……还好吧？”
宿无恙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谢谢你。”
宿无恙拖着脚步上了楼，他觉得他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走了几步，又觉得还是要和外面两位说一声：“司浮，你可以先不上来吗，我想自己……我去睡会儿，明天起来送王叔回家。”
司浮也不去打扰，就站在客厅里。
方安抱着毛毯躺在沙发上，许久，见司浮还是杵在墙角，方安把腿蜷了起来：“浮哥，你要不跟我一起在沙发上凑合凑合吧。”
司浮摇了摇头：“我其实可以不用睡觉的。”
“哦，好。”方安点了点头，反应过来，“那你要在这站一宿吗？”
“嗯。”
方安欲哭无泪：“可是浮哥，你这么盯着我，我睡不着啊。”
司浮闻言思索了片刻，背过身去，面冲着墙角。
方安：“……”
第二天，宿无恙一早拜完夜福神推开货架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方安正坐在电脑前一下一下地点着头，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遮不住的疲惫。
“你昨晚……挖煤去了？”
方安打着哈欠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早……宿哥。我……没睡着。”
宿无恙有点惊讶，这小子在灵阵里都能睡得香甜，怎么回了家反而睡不着，他打趣道：“太阳今天是打西边出来的吗？怎么小睡神睡不着了？难道是……思春了？”
方安幽怨地瞪了一眼在货架边上靠着的司浮：“还不是……”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宿无恙今天没打算营业，连卷帘门都还没掀开，在店里拉长了嗓子喊道：“这周有事，不开门。下周再来吧。”
敲门变成了拍门：“宿老板，人命关天啊！你是灵师，你不能不管啊……”
宿无恙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下摆：“王叔，计划没有变化快啊，你且等一等，处理完这个事情我就送您回家。”
而后他略微理了理袖口和领口，把门打开：“李婶，什么事啊？”
李婶一头汗，使劲地喘着气，一看就是跑过来的：“宿老板，我那个别墅啊，闹鬼。”
宿无恙想起几日前李婶也为此事来过：“上次不是给了您一张符吗？”
“唉，您可别提了，不管用了。”李婶一边摆手一边把宿无恙拉到一旁，“之前那个租户说我还不信，后来拿您这符给贴在别墅里是消停了两天。结果前个开始，更严重了。之前是夜里有响动，前个开始，夜里就听见有人咿咿呀呀地唱戏，一开灯又看不到人。昨个夜里那租户戴着耳塞睡的，结果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墙上好多的血手印子。哎呦呦，一大早就跑来找我，带着手机里的照片，您看看——”
说着李婶打开了手机，翻出好几张照片。墙上，天花板上都是血手印，还能看到几个重复的血字“善恶”。那血手印很是纤细，看着是个女人的手。
“——这一晚上就一个样子，一次比一次厉害。昨个夜里都到血手印了，今天得是啥啊？唉，真是要人命了啊。那租户说啥也不住了，连租金都不要了。唉，可怜我，家里还有个娃，上面还有公公婆婆老父老母，我丈夫一个人工资根本不够，我这别墅要租不出去，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呐！”
宿无恙有点头疼，前边都听着没问题，怎么后边开始卖惨了……
他伸手比了个暂停：“李婶，您说的，我都明白了。这事，我今天就去，肯定给您弄好了，就是……”他说着又搓了搓手指。
李婶一看就明白了：“宿老板，这个好说，您只要能给我弄好了，我给您这个数。”
李婶伸手比了个一。
宿无恙伸出手指摇了一摇，比了个三。
李婶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地叹了口气，应了下来：“行，三万就三万。我今天身上带的这一万就先当定金了，宿老板，你可一定要给我收拾好！”
宿无恙点了点头：“您放心，我马上就去。”
而后目送李婶出了门，宿无恙这才大叫一声：“我，去！三万啊！三万！房租水电全补上了，连下个季度的都有了！”
司浮闻言挑了挑眉：“你看起来很惊讶？不是你自己要的这个数吗？”说着还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宿无恙一把握住司浮伸出的手指，很是激动地解释：“不是，我以为她是说一千，我的意思是我要三千。”
司浮：“……那你不跟人家解释清楚，白白让人家花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