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欢，你该放下了。”宿无恙叹了口气，“你所做的一切都只会让你师父罪上加罪，本来是假的罪名也变成了真的。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恐怕早就想明白了。我会用千年的时光去积攒福德，换师父早日解脱。”

江欢低垂着头，许久，她缓缓地跪在了地上：“我现在去做这些，还来得及吗？”

“当然了，你师父还在呢，一切都还来得及。”宿无恙语气轻松了许多，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我从来不骗人，也不骗鬼。”

但其实他说了谎。他骗了司浮很多次，刚刚也骗了江欢。因为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天道要如此对待司浮，而且他很确信再过上一千年他也依旧想不明白。他开解江欢的话连自己都开导不了。

江欢缓缓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司浮，眼中流下两行清泪，继而她双手交叠，重重叩在地上，行了大礼：“师父……我错了。”

司浮点了点头：“嗯，那你可愿入轮回？”

江欢轻轻地笑了，她再次抬起头来：“师父，我……入不了轮回了，我犯了太多的错。”

她突然歪了歪头看向宿无恙，仿佛回到了阵中一开始见到的俏皮少女的样子：“灵师大人，您让我消散吧……只是，这样东西还要劳烦您代我还给师父。”她说着便伸手去拿。

“不行！”宿无恙愣了一下，怎么又嘴比脑子快……不过倒是正合他意。说到底这也是司浮的徒弟，自己的师妹，虽然不记得了，但他并不想亲手抹杀她。

江欢也没想到宿无恙会拒绝，她伸向自己衣领处的手顿了一下，不解地抬起头来看着宿无恙。

宿无恙回头看了一眼司浮才道：“既然你已经认识到错了，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你是司浮的徒弟，我总要给司浮个面子，我不杀你。你若之后能够将功补过，清算罪孽，到时候我再送你入轮回。要是不能的话，你便自然消散吧。”

江欢眼睛亮了一亮，她也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看了看司浮，见司浮神色并没有什么不悦，轻声问：“此话……当真？”

“当真。”宿无恙点了点头，“你见过哪个灵师出尔反尔的？何况还有你师父看着呢。”

江欢赶忙点了点头：“师父，我一定……一定会将功补过的，不会给您丢脸的。”

司浮轻轻地“嗯”了一声：“你有你的路要走。”而后他不再看江欢：“宿无恙，这阵……你解了吧。”

“她执念还没放下，我解不了这个阵。”宿无恙皱了皱眉，“但也许，我可以试着让这个阵消失。”

“我记得，灵阵如果失去鬼主，是会自然消解的。所以……江欢要是心甘情愿跟着我们离开这个阵的话，这个阵应该就会消失的吧。”说着，宿无恙很自然地看向司浮，见到司浮点了点头，宿无恙便彻底放了心。

自从知道司浮当年是为了救一城百姓而死，自己又是司浮一直在找的那个徒弟，宿无恙就恨不得穿回去，给之前对司浮充满了猜忌的自己几巴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无意识地主动去依赖司浮。

他转过头去，冲着江欢道：“江欢，委屈你一下。我需要给你下个咒，防止你……呃……”宿无恙想不到怎么形容这件事，总不好太直白地说“我怕你出去又暴走”吧。

江欢却笑着点了点头：“我懂。”她走过来，微微仰起头来，闭上眼睛。

宿无恙双手结了个印，轻轻印在江欢额上。见那符印闪了闪，隐了下去，他轻声道：“好了。”

而后他环顾四周，这阵早已破碎得不成样子了，他伸手戳一下，阵的边界便抖一抖。宿无恙摇了摇头，口中轻念咒语，双手缓缓拉开，结界便随着他的动作破开了一道口子。他手撑着印，对着江欢扬了扬下巴：“你先走吧。”

江欢低低道了声谢，一步跨了出去。

宿无恙感觉脚下抖了抖，四周的碎片开始掉落下来，阵果然是要散了。他撤了手中的印，走到司浮身边，轻轻捏了捏司浮的手臂。

司浮整个都是半透明的，他感受到司浮的手臂软绵无力，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司浮抬眼看了看他，扯了扯嘴角：“无碍，只是暂时消耗过度，歇一会儿便好。”

宿无恙勉强从司浮透着光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表情，似乎是笑。但是他自己却笑不出来，他很清楚，司浮所说的“无碍”不过是安慰他而已。司浮在这个阵中损耗过多，本源还在持续外泄，他都不知道司浮这样还能撑多久。

阵终于一点点的彻底碎裂崩塌，不再有所牵扯。“哗啦”一声，周围的光线骤然亮了起来，宿无恙心里突然有些舍不得。他其实还想再见一见阵中的那个司浮，在走之前告诉他那个吻不是意外，那日的灯上他许的愿望与他有关。他拼命地扭过头去却只看到一片白光，阵已经完全消散了。

宿无恙刚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就被擦着鼻尖划过的东西吓了一跳。

“咚”的一声，那盏之前就被宿无恙和江欢轮番攻击过的水晶灯终于不堪重负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直接砸在一楼的地板上。

沙发上睡着的那位一下子弹了起来：“啊！什么！什么东西！”

宿无恙的耳朵又被方安的惊叫轰炸了一番，他走下楼梯，使劲地弹了一下方安的脑门：“你要死啊？喊这么大声。”

方安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宿哥……”

宿无恙正要说话，却感觉右侧一股寒气飘来，他偏了偏头，果然是司浮。左侧却突然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解释一下吧。”

宿无恙赶紧往司浮那边挪了一步，扭过头就看到李婶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宿无恙翻了个白眼，夸张地大喘一口气：“江欢你吓死我了，都出来了你就下来吧。”

江欢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我在这里。”宿无恙蒙了一下，抬头望去，江欢正站在二楼冲他招手。

“宿老板，你带了女朋友来度假，现在又砸了我的灯。你知道这个水晶灯多少钱吗？5300！扣钱！”李婶的吐沫星子喷了宿无恙一脸，宿无恙后知后觉，伸手擦了擦脸，一时有些愣神。

突然，他的手被司浮握住了，很冰，冰的宿无恙一哆嗦。

司浮把他的手掌摊开，抬高了些，伸到李婶面前，言简意赅：“工伤，报销。”

李婶的嘴张着僵在了那里，瞬间就失了声。足足有三分钟，她才反应过来，语气一下子就放软下来：“那个，我不是说要占便宜啊，我是觉得，这个灯确实挺贵的。要不……咱们各退一步，我还是给你正常的工钱，这个灯我就不用你赔了。”

“至于你带着女朋友，我也不追究。这个你自己包扎一下吧……”说完李婶从随身的大布兜子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直接挂在宿无恙的胳膊上，转身就走。开玩笑，那道口子深可见骨，要是去检查真有点什么问题，她还要反过来赔一笔。

“砰”的一声，她重重地摔上了门，逃也似的跑了。

宿无恙这才震惊地转过头去看着司浮，他想问司浮怎么想到的这个办法，但最终他还是只说了一个字：“牛！”

而后他看了看窗口，李婶早就走得没影了，他回过头来仔细上上下下打量着司浮，轻轻“啧”了一声：“没想到你也是个财迷。”

司浮挑了挑眉：“我只是按规矩办事，你这确实是工伤。”

方安从刚刚就一直盯着司浮，眼下终于能插上话了，他犹豫着开口：“司浮哥，你怎么……好像有点透啊？”

宿无恙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司浮在阵中已经是半透明了，可是现在看起来状态比阵中好得多，似乎又恢复了入阵之前的样子。他闭上眼睛，以意识探查。司浮的周身虽然还有些本源的气息，却比阵中少得多，似乎有一些又回到了司浮身上。

难道阵中的虚弱和本源的泄露是因为司浮进阵之后背上了阵中那个司浮的罚，而回归了现实便又恢复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至少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宿无恙感觉自己一下子松了下来，紧绷了几天的精神终于得以喘息，他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拍了拍方安的肩膀：“你司浮哥……”他话音一转“……饿了，需要吃个人补充一下。”

方安立刻又是一声尖叫，宿无恙赶忙抬手捂住耳朵。手的动作太大，一卷旧宣纸就从袖口处掉了出来，飘飘忽忽展开落在地上，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还带着几条线在上面摆着。

几个人都愣住了。司浮皱着眉蹲下身子捡起了画：“你怎么有这幅画？”窗户外透进的阳光打透了宣纸，映出了后面流畅的线条。司浮把画翻过来看了一眼，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是……？”

宿无恙心里一紧，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个或者说不回答哪个问题：“我……我……呃，有人看我帅硬要塞给我的！”

许久，司浮才出了声：“这个人挺有想法的，送别人鬼画符。”

江欢在二楼大声喊着：“师父，这是我画的你，是不是很形象？气质，样貌都超凡脱俗！我送给他之后我就后悔了，他问我他要是喜欢你怎么办？”说着江欢还夸张地叹了口气：“唉，都怪我画得太好了。”

宿无恙顿时僵在原地，他只觉得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他从没想过，这件事情会以这种形式被抖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