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区持续发布异常天气二级预警，请区民出行注意安全，做好防沙措施……”

一周后，核心区内。

和谌钦往常见到的森冷不同，此时的核心区从远处看去，被一片黄蒙蒙的沙笼罩着，平添了丝不详的氛围。

一开始只是薄薄地在下，一段时间过去，已经初具规模。行人步履匆匆，空气中尽是尘土的气息。

在谌钦的身后，时渝正在翻他的光脑。

他撑着下颔翻了一会儿，说：“‘水部要员畏罪自杀’的新闻登出来了，不过在角落。”

谌钦凑过去看：在新闻中，清晰的照片里，一张属于异化体青黑色的“人皮”被吊了起来，死不瞑目的模样。

显然属于林岳涛。

他的心口处还插着一支断裂的栅栏。

谌钦说不出什么滋味。静了一会儿，才道：“军用硬度的栅栏，我都不一定掰得断。”

时渝：“不知道啊。可能他死前爆发了无穷的力量吧。”

……个鬼的无穷力量。

谌钦对小机器人这种明知故说的态度很无奈，没有和他计较。

核心区黄沙席卷带来的另一个后果是，天气也迅速变冷了。

虽然机器人大概不需要防寒，谌钦还是看不过去，给他里三层外三层裹严实，脖颈处围了道奶白围巾。

他的声音埋在围巾间，闷闷的，如同隔了层纱。

配上时渝少年的形态，简直不能更像个雪地间的毛球。

过往他会当没看到过，但今时不同往日，谌钦不计较的同时没忍住，上手揉了一下小机器人。

蓬松的手感与掌心一触即分，时渝顶着些微凌乱的头发，不看光脑了，红色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做什么？”

谌钦：“不做什么，随便揉揉。”

“哦。”时渝一指划过光脑，毫不在意似的，又将脑袋往谌钦掌心里送了送：“不揉了？”

就在白银三将犹豫要不要遵从本心的时候，身后房门唰然一开，天笙一手提着小胡的后领，一道旋风似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谌钦立刻收手站直，但依然被捕捉到证据。因为天笙已经捏起鼻子，十分不满：“哗，我很多余吗？”

小胡怀里的精灵少女识别到言语的关键词，叫道：“小胡才不多余！”

谌钦答不上来，只好顾左右而言它：“你怎么把这家伙提来了？”

核心区的自然灾害持续了一周，一开始人们以为是普通的沙尘暴，直到它连着下了一周，规模也越来越大，不少地方都堆积了厚厚的沙。

十二部要员憋了一周，没憋出什么应对方案，只是下令停止了日常工作，并于高处临时清出了部分“安全屋”。

天笙作为当前领导部的一员，这几天简直是连轴转。

天笙把趁机往门外挪动脚步的小胡拽回：“你真不知道什么？”

“我就王都一打杂的，还倒欠一屁股债没还上。”小胡抱着脑袋叫苦：“我什么也不知道。”

怀里的机器人一唱一和：“小胡不知道！”

“对，别逼我们小胡说！”

天笙嫌她们呜里哇啦地吵，戳灭了她们的开关。谌钦看着小胡来不及阻止，宛若亡夫面对逝去的心爱之人（数量大于1）的悲切，只觉得十岁时对随从亲和温柔的记忆都随风而逝。

就听一旁时渝说：“那你升职得还挺快，这就变成贴身随从了。”

小胡忿忿道：“就算你再怎么和殿下一样阴阳，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就不能当成是普通的天灾吗？”

时渝回敬他：“在王都，天灾可不普通。”

小胡不接茬了。

在数道审视的目光里，小胡说：“我真不知道，我连我怎么来北天极的都不清楚。”

谌钦问：“你没和那家伙一起来？”

小胡：“说是殿下带我来的，也没错。但我被打晕了，醒来就被扔到了这里，迄今没见着殿下一面。”

如果“时渝”对随从毫无感情，放任他死在荒星即可；但他选择把小胡一起捎了过来，却又把他丢在区外，甚至让他被天笙搭上了线，就显得有点匪夷所思。

天笙道：“我要是总督，也不想留个只会玩二维生物的累赘在旁边。”

小胡：“……”

她显然对奔波了一天颇有微词，将运送货物的钥匙往谌钦手里一塞。

“少将，忙不过来了，搭把手。帮忙把这个送一下。”

原先有许多配有自动驾驶的运输机甲，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沙仿佛带有某种特殊威慑力，机甲不仅耗能极快，还容易被堵塞，用一台就报废一台。

现在运输量剧增，总督又没出面管事儿，就只能让人力顶上。

谌钦接过一看，发觉交通工具也非常古老，是辆摩托车。

它的外壳划痕遍布，充满了年代的痕迹。时渝没见过摩托车，有些好奇地碰了一下，就被谌钦往怀里塞了个头盔：“戴好了。”

运送的物资极重，小机器人一手提着，顺畅地跨上后座。

两份重量的压力一起给到谌钦，他披上防风衣，只顿了一瞬，就转动把手，注了星官的车自带承托，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

耳边风声在呼啸，交流很不方便。

谌钦问：【你刚刚有什么不想和他们说的吗？】

【少将，】时渝笑了声，【你是在查岗吗？】

谌钦看不到小机器人的表情，只能感到身后热烘烘的一团，带着模拟出来的体温。

【查岗不是这么用的。】谌钦道：【真的没有吗？】

防风衣没把全身都严密裹上，一双温度明显更高的手从衣下探过来，把谌钦整个给环了起来。

【有。】时渝答道。

冷天的热源着实具备吸引力，谌钦的身体往后靠了靠，就听到时渝道：【我之前和你说过，母星仿佛回到了史前时代，但应该没有提过是怎样的史前。】

时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当时就在黄沙里醒来。】

好在他们不用像史书里写的人力外卖一样，直接把物资送到家门口，两人和接应人员打好招呼，谌钦还免费得到了两支志愿者营养液。

谌钦看那相近的颜色糟心，把它们往口袋里一揣，继续话题：【你的意思是，这是那家伙干的，他也想把北天极埋了？】

时渝：【我不确定。】

谌钦站在核心区中心的檐廊下。

数不清的黄沙几乎能遮蔽目之所及的一切。沙和雪不同，既不会融化，也不会完全堆积起来，风一吹，就无序地四散乱飞，让人非常头痛。

“让十二部要员做疏散，但自己迟迟不出面。”

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总算能直接开口说话。谌钦低下头琢磨：“是不想，还是不能？”

之前小机器人告诉过谌钦，“时渝”的本体一直存在于核心区的某个“容器”里。即使制造了巨量的天灾，只要击碎“容器”本身，也可以轻易地阻止这一场灾难。

时渝道：“当然是不能。启动这样的天灾，他连多制造几个皮套的能量都不够。如果要杀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问题是，“时渝”的本体在哪？

核心区很大。除了十二部府邸和总督府外，还有数不清的机构和机要区。

总督府谌钦曾经随林岳涛去过，实在不适合存放一个异形“容器”。毕竟分身本身，占用的空间就足够大了，更不用说庞大上数百倍的本体。

时渝：“抱歉少将，我不了解核心区。我和那家伙不一样，如果是我，应该会躲在你的衣柜里。”

小机器人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什么宛如在搞笑的话，谌钦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须臾，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如果这些沙是那家伙用能量启动的，有源头吗？”

“有。”时渝干脆地点了头，“肯定不会和他的容器在一起，如果找到，很好解决。”

一个“很好解决”的天灾，为什么值得“时渝”冒这样的风险去启动？

谌钦眉心紧蹙。

谌钦道：“我捋一下。首先，这回和你们王都经历的天灾肯定不一样。如果不是一瞬间毁灭性的灾难，再过两天，源头肯定就被找到了，完全没必要。其次，只是一种感觉……我觉得他不是想毁了北天极。”

时渝想了想：“他当总督当得如鱼得水，为什么要毁？”

谌钦掉过半张脸看他，眼神里充满了“你真的没装傻吗”。

在茫茫黄沙间，时渝无辜回望。

谌钦扛不住这道视线，认命道：“……他的自毁倾向很严重，不是‘总督’这个地位能弥补的。就算我们不杀他，他总有一天也会自杀。”

在这之前，“时渝”甚至贴心地做好了安排，把水部府邸转了回去。按照北天极现有的制度，总督不能从十二部要员里选出，如果他现在死亡，天笙就得主持选举。

意思就是，连处理后事的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和王都相似，但不具备毁灭性的天灾、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位置的本体和天灾源头。”谌钦扳起手指算了下，说：“我有个想法。他的‘容器’位置一定很好猜。”

时渝闻言，轻咂了下舌。

谌钦一看就知道他明白了，道：“按照这个调查走下去，我们必须分头去寻找它的‘容器’和‘源头’，因为只有天灾存在时，那家伙才是最虚弱的。他如果想见我们，不会藏在我们猜不到的地方。既要人少、又要安全，还要我们能轻易猜到——”

“——中心圆宫，是吗？”时渝问。

现今核心区的中心圆宫作为“异化”的开端，已经几近废弃。

谌钦点头：“我想不到第二个地方。”

谌钦说着，跨坐上摩托车，打算回去把这番推断再捋一遍，再决定怎么杀总督。

却看见小机器人站在原地没动，神情像是有些……不爽。

谌钦：“怎么了？”

确认关系后，时渝变得坦诚了一点。

他朝谌钦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烦他事多。如果没有他，你可以履行承诺，骑这个带我看北天极有多美丽，而不是在车上和我聊那个‘时渝’。”

谈到那个一模一样的名字时，他的咬字很软，带着一点撒气的意味。

“……”

谌钦静了一会儿，义正词严道：“等我们处理完核心区这一堆事……”

话到一半被他自己掐了，谌钦作思考状，朝时渝勾了下手指。

时渝：“？”

时渝走过去，凭借着摩托车的高度优势，谌钦一手掀起他的头盔，俯身下去，啄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一分钟后，谌钦自若地拧动摩托车把手。

“不生气了吧？”他面沉如水、语调平淡地道：“让你陪我处理家事真是对不起啊——别捏！坐好了！”

趁他空不出手做反抗，时渝捏了捏和他语气完全不符的、滚烫发红的耳垂，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