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云哭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奶嬷嬷跟贴身丫鬟见状,都担心不已:“小姐?这是怎的了?”
刚才也就去了老爷的书房,若说为何让小姐这么伤心,那八九不离十是因为在老爷的书房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惜云哭道:“我爹、是我爹!他竟然……他竟然要我在及笄之后嫁给三皇子当侧妃!”
奶嬷嬷跟丫鬟对视一眼,顿时理解沈惜云为何这般表现了。
她们两个都是贴身照顾小姐的人,哪里不知道小姐早已芳心暗许?
丫鬟试探道:“小姐……您的及笄礼就快要到了,在这期间,不如您好好跟老爷说说?老爷一向宠爱您,应该、应该还有转圜之地的吧?”
奶嬷嬷到底比一个小丫鬟看得长远,听小姐提起三皇子的时候,奶嬷嬷心底就直打鼓,恐怕这次,还真不是小姐撒撒娇闹一闹就能解决的事情。
不过她暂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寻摸起了小玩意儿先跟小姐逗乐起来,一切都先把小姐哄好了再说。
过了一会儿,沈惜云抽抽噎噎的,总算是暂时冷静了下来。
奶嬷嬷是沈府上的家生奴才,年轻时跟在夫人身边,见了不少夫人整治后院隐私的手段;后来大小姐出生,她作为沈夫人信任的奴才便被指派给了大小姐当奶嬷,从那以后,她就一个主子,那便是大小姐沈惜云。
这一会儿的功夫,奶嬷嬷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确定究竟要不要说出来。
就在这时,沈惜云忽然抱上了奶嬷嬷的胳膊:“嬷嬷,你一向有主意,这次你也帮我出出主意好不好!我喜欢殷琢,我一点都不想嫁给那个三皇子!”
奶嬷嬷还是问了句:“小姐,您一定要嫁给那个殷大人吗?”
“当然!”从有了女儿家心思后,沈惜云一腔情谊就记挂在了那人身上,几年时间的沉溺哪里是现在说收就能收得回的?
“除了他,我谁都不嫁!若是不成——我宁愿绞了发当姑子去!嬷嬷,求求你给我出出主意吧!”
自己一向疼爱的姑娘苦苦哀求着,让奶嬷嬷看得心疼极了,即便让她拼死一把也愿意让小姐得偿所愿,更别说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于是奶嬷嬷咬咬牙,最终情感比理智占了上风,小声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
丫鬟也在一旁听着,神色逐渐有些惶恐,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劝一劝:“小姐,这、这是不是太冒险了?您千金之躯,怎么能去做那种事……”
奶嬷嬷本也就是见大小姐哭得凄惨才一时冲动说出了这个主意,说完之后也有些不确定。
倒是沈惜云,听完奶嬷嬷的话后,心中坚定下来,立刻吩咐道:“你快出府弄些那种药来,记得千万别让人看出来你是我的丫鬟!”
“小姐,老奴觉得,恐怕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奶嬷嬷劝道。
“具体安排是该从长计议,只是先让她把东西买来,我才能安些心。”沈惜云说着,拿出自己的私房钱递给丫鬟,催促道:“别在这里傻愣着了,快出去办啊!”
主子吩咐,丫鬟再无奈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吩咐去做。
守着府门的小厮认得出她是大小姐身边的得力丫鬟,没有询问什么就将人放出了府。
等到出了门,丫鬟拿出包裹里的布巾,围起来了小半张脸。不至于特别奇怪,也省的别人认出她来。
然后丫鬟就按照小姐的吩咐,左拐右拐走了一段时间,进了一个医药堂。
不知进去办了什么事,没过多久,丫鬟就出来了,从外观来看,臂弯里挎着的包裹跟她进来时并没有多少差别。
丫鬟出了医药堂,左右打量一番,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后,松了口气,然后连忙原路折返了。
见她的身影在视线之内消失,路的那边也就是斜对面的一家糕点铺子内,柳听霜才放下了窗帘。
眼力不错的柳听霜坐回自己的位置,微微蹙眉,琢磨起来。
“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她的丫鬟小心问道。
柳听霜本是带着丫鬟出来专门来尝尝这家糕点的,在二楼包厢里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她便随意地朝外瞧瞧。
没成想,竟然看见了沈惜云那人身边的贴身婢女。
瞧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干好事。
而且那婢女进的可是一家医药堂。
权贵人家府上的府医又不是吃白饭的,若是身子不舒服,哪里用得着她那个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出来采买药材?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柳听霜想了想,对丫鬟道:“我记得姨娘说她这两日的夜晚总是睡得不安生,正巧对面有家医药堂,等会儿你去抓些安眠的药来。”
丫鬟虽然不理解怎么就扯到了姨娘身上,不过并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地应下了。
柳听霜说完一顿,略加思索,又道:“算了,总归是给姨娘抓药,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于是拿完糕点,柳听霜便带着丫鬟一起去了对面的医药堂。
同是做生意,但医药堂总归是跟其他的店铺不同的,即便是在晴天白日里,也没什么生意。
柳听霜把刚才对丫鬟说得话又对柜台的伙计说了一遍,于是伙计便开始抓药了。
安眠的药材算是常见,很快伙计就包好了药材包,递给了柳听霜。
柳听霜接过,却是转手就递给了旁边的丫鬟,吩咐:“你先把东西放在马车上,我随后就回。”
丫鬟并没有多问,应了声是,转身按照安排去做了。
柳听霜付着银钱,随口聊天一般问道:“小哥儿,刚才是不是来了个脖颈间围着布巾的女子?她是我家远房亲戚,来抓药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柜台的伙计老神在在道:“我们药堂做事有规矩,小姐您要是关心亲戚,何不找上人家当面关切一番?”
听他这么说,柳听霜面上倒没有被回绝的难堪,反而笑了笑,又从荷包里取出些银钱,“这应该够我刚才抓药的钱了吧?”
她拨出的数量显然是超过的,伙计正准备说什么,柳听霜却直接把那些银钱推过去,“小哥儿你做事公允,应该就是这些数目才对。”
药堂伙计眼珠一转,明白了柳听霜的意思,将她该付的银钱装进柜台,另外的部分则是熟练地收进自己的袖里。
“小姐您说的那位亲戚啊,夫妻之间似乎不太顺利,您那位亲戚便想法子改善改善……”
夫妻之间的事情,来医药堂想法子改善,那还能是怎么改善?
柳听霜瞬间就明白了沈惜云那贴身婢女抓的是什么药。
只是那个婢女哪里成过亲?更何况未出嫁的姑娘和妇人的发髻有明显的区别,药堂伙计不至于认不出来。
事实上,药堂的伙计也的确认出来来抓那种药的是个姑娘,只是他们开药堂可不是为了辨事理的,送上门来的生意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伙计听了那姑娘的话,并没有质疑什么,安生抓药就是了。
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柳听霜转身就出了医药堂。
柳听霜知道沈惜云那贴身婢女的性子,若不是主子吩咐,她定然做不出这种事情。
然而柳听霜依然想不明白,沈惜云为何要让婢女去做这种事情?
想来想去,柳听霜心里有几个猜测,却无法断定。
于是她决定向姨娘请教请教,正巧手里有安眠的药包,她也有明面上的理由。
……
——
且不说柳听霜向姨娘请教的结果如何,只说这天色黑得着实快些,天边儿的日头很快便沉了下去,一切都陷入夜的安静之中。
殷宅,后院。
夜色深沉,灯火尽熄。
高挂的弦月并无云层遮挡,投下的光清凉浅淡,在这纱似的朦胧之中,可见一道男人的身影掠过,停在窗边。
丫鬟也已经陷入沉睡,细微的开窗的声音并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窗扇一开一关,那道身影便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一步步走近床榻后,那道身影终于停住了脚步。
看着床上安睡着的人,男人喉结滚了滚,微微俯下身。
像是怕惊扰了睡梦中人一般,他敛着呼吸,探出的手指在将将触碰到对方的脸颊时,克制地顿住。
想起白日里她的情态言语,他的胸腔便难以遏制情绪地起伏。
明明是他先遇到她的,明明他等了好些年。她怎么能够牵挂别人?他不允许她牵挂别人!
从那年的夜雨之时,一切便都已经注定了。
他属于她,她也只能是他的。
表妹、表妹。
幽寂之中,一道低沉的似喟似叹的声音响起,嗓音沙哑得仿佛那展露亲密的两个字的称谓在唇齿喉舌之间百般琢磨,终于得见天日——
“……阿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