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天庭的过程并不痛苦，祁肆再睁眼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周围的陈列让她恍惚以为是在人间的哪个富贵之家。

案几上的香炉飘着几缕烟，祁肆伸手捞了一下，她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烟雾，怔愣了一下。

这是自己的身体，不单单是魂魄。

祁肆不自觉松了口气。

郁风没骗她，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骗她。

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画，画上是一个穿着战袍的女子，她手里拿着枪，眉眼间的英气，让祁肆可以分辨出画上的人就是辛肆，是郁风口中的辛肆神君。

祁肆心道自己与这画像上的人，也没什么相似之处。

自画像上来看，辛肆眼中并不像郁风一样，眼里无温无情，虚无缥缈地浮在空中，即使是在画中，祁肆也能感受到辛肆的情绪。只是祁肆一时半会儿分分辨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天上的神仙有温度，本就是一个稀奇事儿。

没等祁肆琢磨明白，四周响起了沉闷的声音：“何人擅闯玉京府。”

祁肆下意识想要拔剑，却在腰侧摸了个空。她愣了片刻后回神，这里是天界，郁风说过，除魔剑带不上天界。

天界有什么异动，是瞒不过天帝的。祁肆并不打算像郁风交代的那样，在这里等天帝过来。

她拱了拱手，语气十分诚恳：“人界除魔人祁肆，斗胆叨扰天界，烦请天帝一见。”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子走了进来，神色淡漠地看了一眼祁肆，眼神示意祁肆跟着她走。祁肆沉默地跟着她拐了几道弯，经过几个看不清模样地府邸，到了一个十分敞亮的阁楼。那女子示意她上楼，便离开了。

祁肆一步一步上楼，有云雾跟随着她的脚步摆动，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慢慢出现在了眼前。只是那人背对着她，祁肆看不到他的面貌。

但她知道，他就是天帝。

她在离阁楼还有一步阶梯时，停下了脚步，拱手道：“人界除魔人祁肆，斗胆叨扰天界。”

那人闻声回头，坐在了石凳上：“除魔人，因何要见天帝。”

祁肆抬头问道：“解惑。”

“......说来听听。”那人饶有兴趣道。

祁肆已经顾不得惊讶为何她以凡人之躯上了天界，天帝不但没有下令逮捕，还这么容易便见了自己的事情。

“祁肆斗胆，敢问天帝......我是辛肆吗？”

天帝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可很奇怪，祁肆就是感觉到了对方的不愉。

“何以有此问？”

祁肆在犹豫说不说实话，却突然想起明珠还在自己身上，怕是什么也瞒不住。

“在下在凡间有些奇遇，有个神仙说我惊夜枪用得比较顺畅，怀疑我是辛肆神君转世，想着天帝寻了辛肆神君许久，在下便主动上来求证。”

天帝倒也不拐弯，缓缓道：“凡人要上天界，有些困难，代价也高。即使你身上这么多法宝，没有神仙插手，你照样来不了天界。”

祁肆没有说话。

天帝抬了抬手，桌上的水壶便满了：“世间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瞒得住的......不论是谁带你来的天界，还是......辛肆的行踪。”

祁肆惊讶地看着天帝：“什么意思。”

“你的确不是辛肆，郁风也打错了主意。再者即便你真是辛肆，你上了天界，也不会因此改变什么。”

“你所求之事，离开天界后自有分晓。人间需要你，回去吧。”

天帝话音刚落便不见了踪影，留祁肆一人在这阁楼处，周围的白雾弥漫开来，遮住了祁肆的眼眸。

祁肆此刻琢磨了许久，按天帝的意思，辛肆在哪里他是知晓的，那为何还会有那么多关于辛肆消失的流言？

还是说辛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在祁肆上天界之前，郁风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她。按天帝的意思，郁风到底是试出了这门婚事的真心。

无论辛肆会不会回来，这门婚事不会改变。祁肆不清楚天帝与辛肆之间有着怎样的感情。不过以现在的结果来看，他师妹确实是找了个良人。

只是不知道，他会受什么处罚，对私自带凡人上天庭，到底是多重的罪呢。

方才领路的女仙，不知何时到了跟前，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示意祁肆跟她走。

祁肆跟在她身后，到了一处空阔的地方，那女仙终于说了话。她说话时，略微施法，露出了身后的入口。那后面萦绕着许多雾气，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从此处下去，用姑娘手中的明珠为引，可到达人间。”

祁肆看得出来，相比方才走过的地方，这里有些偏僻。她四处打量了一下，隐约感受到了来自入口里面的凉意。

“这里......是所谓的诛仙台吗？”祁肆问道。

“天界没有诛仙台，那都是人间的戏本上的。天界大多是随和的，神仙各司其职，大多不分三六九等。”

“那若是神仙犯了天规呢？”

女仙看了看祁肆，没有回答：“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天界一日，人间一年，如无意外，姑娘回去时，人间已经换了季节。”

祁肆知道继续追问不过是徒劳，天帝说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回了人间便有答案。她将手伸入入口，闭眼施法明珠。

那便试试吧。

在祁肆即将跨进去时，那女仙像是才想起一般，缓缓说道：“姑娘进去之后，务必保持本心，不被外物所扰，否则便回不去人间了。”

祁肆问道：“那会如何？”

女仙的神色依旧不急不缓：“此后三界再无踪迹，三魂七魄落入人间，永不入轮回。”

祁肆看了看入口，本想再问问以前有没有人进去过，转过身才发现那女仙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她如今没得选，这是她回去的唯一法子，天帝说自己回了人间便可以知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他说的准不准。

祁肆进了入口后，本以为会有疼痛感，没想到只有几缕细风吹过，扬起了她的长发。入口内没有什么通道，祁肆胡乱地走着，明珠萦绕在她周围，这是祁肆第一次看到明珠迷路。

那女仙不是说明珠可以引自己去人间吗？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看起来像是撕碎的画面，祁肆看了许久，并没有看出什么，终于在一张人脸划过时，清楚了画面上的是谁？

是别人口中的辛肆神君，终于鲜活地出现在了祁肆的眼前。

闪过的画面之中，有辛肆在战场时使用惊夜枪的样子，有她在玉惊府看书的样子，有她参加天界宴会的样子......

在那场宴会上，祁肆看到了一瞥而过的郁风，那是在辛肆眼里的郁风，只有一个擦肩，郁风给当时的辛肆神君点了点头。

两人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画面一个一个的闪过，祁肆在这里看清了辛肆的大半生，她发现辛肆经常会去人间或是妖界，有去跟妖魔打架的，有最后成为了朋友的。祁肆在里面看到了妖王，两人似乎是在打了一架后相谈甚欢，她能看得出来，辛肆脸上的笑容十分畅快。

而这种笑容，不会出现在天界的神仙身上，就连辛肆自己在天界时也没有过这么灿烂的笑容。

祁肆这些年，也算是见过些神仙的，他们大多都没什么情绪，淡淡的，眼里无温无情，很有距离感，但却让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乐浲是这样，天帝是这样，方才的女仙也是这样，郁风大多时候是这样，祁肆能感受到郁风情绪的时候并不多。

只有辛肆，许多时候她都不像那些神君，即使在天界的时候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她太像一个人了。

或者说她拥有人的喜怒哀乐。

画面最后停留在辛肆消失的地方，祁肆仔细分辨后，发现竟然跟她方才进的地方十分相似。

所以辛肆是进来了的，从结果看，她最后应当没能出去。可她为什么要从这里进来？神仙即使想要去人界，大大方方去不就可以了吗？看辛肆的作派，她不是没有去过人间。

那为何此次要从这里去？

这到底是什么入口？那女仙将自己带过来，那说明这里是可以去到人界的。

不，这里是凡人可以自天界前往人界的入口，至于还能不能去其他地方，祁肆不知道，可她如今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辛肆跟凡人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此刻明珠的光芒突然弱了些，祁肆回过神来：“怎么了？”

明珠环绕了祁肆一圈后，往前了几步，又停住了。祁肆犹豫片刻后跟上：“找到出口了吗？”

祁肆跟着明珠往前，脑子里却依旧在想辛肆的事情。

辛肆进了这里，却没能出去，那她的三魂七魄去了哪里？

人间，方才那女仙说过，三魂七魄散入人间，不入轮回。

三魂七魄......

郁风认为她是辛肆，是因为惊夜枪。惊夜枪是辛肆的法器，长清剑也是，可这两样东西，祁肆都莫名有着熟悉。

天帝说了她不是辛肆。

可祁肆却觉得，自己身上出现了许多巧合，让她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之间的联系。

曾经她对郁风那么笃定地说自己不是辛肆，此刻反倒不确定了。祁肆是怎么来到这世间的呢？她关于自己来历的记忆并不多，就那几处，一个是上一任除魔人将除魔剑给自己的时候，一个是金黄的银杏。而这些还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

前方绵延的路，让祁肆看不到尽头，周围依旧是辛肆的画面，一段一段的闪过。

祁肆恍惚觉得明珠在带着自己绕圈子。

她心里一跳，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明珠，明珠的光越来越弱，围着祁肆不停打转。她伸出手将明珠拿在手里，凭着直觉念咒，霎时间便醒了过来。

辛肆的画面渐渐淡了，明珠光芒强盛了起来，像是在指引什么。祁肆看着明珠，牵了牵嘴角：“谢了，差点着了道。”

那女仙提醒过祁肆，保持本心，别将自己丢在了这里。自己居然一进来便被着了道，被辛肆的事情牵住了脚步。

周围的环境，在祁肆清明之后，渐渐没了踪影，脚下的路也不像是没有尽头，不远的前方出现了一处光亮，祁肆毫不犹豫地跟着明珠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