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云在叶宅一住就是三日,这三日,此人除了钓鱼摸虾就是爬树摘花,叶槿安觉得若是他再多住几日,自己这个院子就要被他毁了。
“槿安。”院外传来一声高呼,叶明人未至,声先到,刚好打断了叶槿安的思绪。
叶槿安起身上前,恭敬行礼,“父亲。”
辛云站在原地,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他向来是受他人礼节,自己从未主动向人行过礼,此次自然不意外。
叶明抬手将自家儿子扶起来,目光转向一旁的辛云。
事实上,叶明一进门便最先注意到了这个红衣少年,辛云此人向来如此,只要他站在那,四周似乎就失了颜色,几乎没人能够忽视掉他的存在,甚至大部分人第一眼就会注意到他。
他足够张扬,
不仅仅是在性格上,
而是由内而外的那种气质。
叶父:“此人是?”
叶槿安:“友人。”
友人?辛云低头轻笑,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还可以是——夫人?
叶明又将眼前的少年仔细打量了一番,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却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锐气,如此少年,怎会不曾听说?
辛云感受到叶明的注视,缓缓转过头,仅仅是对上了一瞬,叶明便主动移开了目光。
“父亲此来可是有什么事?”
叶槿安与叶明虽是父子,但叶氏规矩繁多,叶槿安自十二岁分院出来后,便不常与父母相处了,一般除了有事交代,叶父很少踏足自己的院子。
叶槿安的家业是直接从爷爷手上接过来的,叶明只是担了一个叶氏家主的虚衔,叶氏真正的掌家人是叶槿安。
所以,叶明闲了一生,从未有过任何压力,平日里走走亲,访访友,性格比起叶槿安也倒是更加随性些。
“槿安啊,我听闻,那星云楼的楼主已经入城了,不知你可有派人打探打探?”
辛云听到这话,原本已经低下的头又瞬间抬起,玩味地看向叶槿安。
可那人直接无视了自己的眼神,一本正经地回道:“尚未,不知父亲希望孩儿打探些什么?”
叶明闻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可知多少世家都在打探此人下落,若是早些打探到此人住在哪家客栈,咱们便可搬去与他同住,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难道不明白吗?”
近水楼台先得月?!
叶槿安明显也未曾想到父亲会有此一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旁的辛云一眼,那话题的主角自然是满脸得意。
叶槿安:呐,您要的月亮不是正在这吗?
虽心中无奈,叶槿啊安还是恭敬点了点头,“父亲教诲得是,孩儿这便派人去打探,只是听闻这星云楼主阴晴不定,做事随性,只怕是不好打探。”
阴晴不定?做事随性?
辛云挑眉,这是借机当着面骂自己呢?
叶槿安随口敷衍了几句才恭恭敬敬地将父亲送走,转头看见一脸笑意看着自己的辛云,默默在心中祈祷他不要开口。
然而,
“槿安若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我,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果然,这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人嫌的机会的。
……
时至五月十五,商贸大会。
叶槿安一早赶到辛云房间时,才发现辛云已经不知去向了,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写着:有事先行一步。
叶槿安将纸条揣入怀中,他向来来去自由,行踪不定,想必是已经前往会场了。
“公子,那这早点怎么办?”叶生看着手中的食盒,无奈发问。
辛云眸光看向食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轻声道:“拿下去分了吧。”
今年的商贸大会是在城东的临福酒楼举行。
按照一贯的规矩,每年商贸大会举行的地点,都是由商贸大会的会长来决定,辛氏家主辛淮生已经连续九年担任商贸大会的会长了,而这临福酒楼正是辛氏的产业。
临福酒楼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叶槿安一路寒暄,终于是到了叶氏的位置。
其实大多数散商在会上是没有发言权的,他们大多是想趁此机会结交更多的人脉,拉几个合作的商户,以保证自家的商路畅通。
只是,今日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前来参会的零散商户,皆十分默契的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原因无他,
他们所翘首以盼的,
就是近来盛传的,将出席此次商贸大会的星云楼主。
星云楼并不行商,却在商界有着极高的威望,一是因为他高手云集,在江湖无人敢惹,又手握南北通商必经的鬼蜮;其次便是,这星云楼是沟通整个西域商路的关键,西域地处偏远,虽有官道却十分荒凉,多少世家欲开通商路都折在了此处,唯有星云楼主,硬生生带着手下闯出一条血路来,如今从中原至西域的路线,皆有星云楼的落点。
也就是说,若是哪个世家拿下星云楼,就等于是拿下了整个西北地区的商贸。
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日头逐渐高照,不少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是却连半个疑似星云楼主的人影也不曾见到,人群也逐渐沸议起来:
“这星云楼主怎么还不来?”
“难不成此次星云楼主要来竟是谣传?”
“再等等吧,这主持这场大会的辛氏都不敢着急,咱们着什么急?”
听着周围议论声四起,辛恣面色铁青,区区星云楼,竟敢让辛氏如此等,“父亲,何必等他,直接开始吧。”
辛淮生面色也有些难看,却还是沉住气摇了摇头,若是就这么开始,不仅会惹了星云楼,还会损了辛氏的面子,不如再等等,倒能显出辛氏的气度。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踏入会场。
来人身形挺拔,肩膀宽阔,一袭红衣似火,黑色的腰带衬得腰身尤为纤长,他脸上带着一副恶鬼银霜面具,嘴角时刻挂着一个淡漠疏离的笑,却难掩周身凌厉的气质。
众人皆叹,此人看起来年纪轻轻,似乎二十岁左右,他脚步稳健,拾阶而上,鲜红的衣角随着动作翻动,每一步似乎都跨在众人紧张的神经上,牵动着大家的心思。
自此人一入场,议论声渐大:
“这个人,不会就是星云楼主吧?”
“看起来如此年轻,应当不是,传闻星云楼主白手起家,创下星云楼诺大的江湖组织,应当年近四十才是。”
“也对,那此人?未曾见过呀,且那周身的气度,不像是无名之人啊。”
“此人……”
“……”
辛云目不斜视,似乎不曾听到这阵阵议论声,径直走向了最上方的那一处席位。
顿时,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因为他们所认为的那个不可能的身影,此刻正坐在属于星云楼主的位置上。
辛云衣袍一掀,行止间透露着一丝不羁,他斜斜地倚在座位上,如同一头慵懒的猎豹一般,懒懒地支着头。
“怎么,不是商贸大会吗?还不开始吗?”
他一副疑惑的模样,目光轻轻扫过众人,声音还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清澈,却又冷得仿佛置身冰窟,明明简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
一旁的世家及各地商会的负责人都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确认其身份。
“阁下可是星云楼主?”
最终,还是辛淮生站了出来,刻意拔高了声音询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他作为会长的气势。
辛云缓缓转头看向他,嘴角微勾,没有说话,仿佛在看什么好笑的事情。
叶槿安却心中一惊,他看向辛淮生时,眼底明明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意,只是很快便收回。
星云与辛淮生,难道有什么恩怨吗?
只是,不待叶槿安多思,
辛云眸光微暗,只朝着身后勾了勾手指,便有一人自屋顶飞身而下。
来人便是玖。
她一袭青衣,手中抱着一条狐皮毯子,仔细地替辛云铺在身后,做完这一切便静静地站到辛云身后。
这一举动下来,众人也都明白了,各个世家或许无人见过星云楼主,可这玖姑娘却是都见过的。
据说她不仅仅是惊鸿馆的老板,还是异国的某位皇亲,她武功深不可测,行事干净利落,如此厉害之人,若非星云楼主,谁能让玖姑娘随侍在侧啊。
星云不答话,却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应了众人的疑惑,自然是打了辛淮生的脸。
辛淮生虽然也不再多说,但是心中免不了生气,一个年轻后生,竟敢对自己如此无礼。
众人也在明白星云身份的一瞬间沸腾起来,当下一片哗然,星云楼主,竟如此年轻,当真是人才辈出,未来不可估量啊。
这其中最震惊的,莫过于叶槿安的父亲叶明了。
像是不敢确认一般,叶明抬起手左一遍右一遍的擦着眼睛,莫非是自己老眼昏花了?这星云楼主,怎么跟那日在自家宅子的少年如此相像?
“父亲不必擦了,您眼力尚可,他与那日的少年确实是同一人。”
耳边响起叶槿安凉凉的声音。
叶明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神,眉头紧皱,瞪了叶槿安一眼,难怪所有人都在找星云楼主的落脚之处,却始终一无所获,原来竟是如此。
不过,叶明看向一旁淡然喝茶的叶槿安,自己生的孩子过于淡定,有时候真觉得像是给自己生了个爹。
“你既与星云楼主相熟,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叶父十分懊恼,害得我当日说出那种……不当的话。
叶槿安但笑不语。
……
商贸大会每隔三年都会选举出新的世家作为会长,主导一众世家的商贸活动,今年刚好到了三年一届的再选之日。
在过去九年里,这个位置辛氏已经连续三届连任了,
可是,辛氏作为上一届主导世家,今日竟对此只字不提,其余世家似乎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
虽说几大世家实力都不弱,可说到底还是有些参差的,辛氏在几大世家中,依旧是领头羊的地位。
选与不选,无甚差别。
“诸位,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今日商贸大会便正式开始。”辛淮生很快恢复了情绪,此刻气定神闲的站在会场中央,仿佛刚刚被下了面子的并不是自己,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道。
作为上一届的的商贸会会长,此次商贸大会自然是由他主导。
“此次大会,有幸请得星云楼主到场,所以,这第一件事,咱们自然要商讨一下西北地区商路的开展。”
辛淮生说完,众人目光齐齐地看向辛云,可辛云仿若没听见,只自顾自的将桌上的葡萄一颗颗扒掉皮,时不时还往嘴里扔上一颗。
此举显然并未将辛淮生放在眼里,或者说,应当是没将这里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辛淮生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袖中的手逐渐握紧,却还是压着火气,又温声再次提醒,“星楼主?”
辛云这才恍然回神一般,淡笑着开口,只是那说出口的话却让辛氏一族的人瞬间黑了脸,就连在场的其他世家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本楼主听闻,商贸大会的会长三年一选,还以为能赶上今年的热闹,谁知,竟改了规矩不成?”
“这?”
辛淮生显然没有预料到他这番话,原地愣了一下,不外乎他,就连在场的众人,皆无人想到星云楼主会有这一出。
这商贸大会的会长,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虚职,可其中的分量却是不低的,每年的基础货价,各家分到的商路,几大世家的风向等皆是由他推动,久而久之,这个会长几乎便能控制不少行业的涨幅和盈亏。
只是辛云此话一出,引来一片沸议,有人忧心忡忡,有人乐见事态发展,不过眼下众人也都看出些端倪:这星云楼主怕不是来参加商贸大会的,而是来砸辛氏场子的吧。
辛恣坐在辛淮生身后,面色十分不愉,暗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辛云,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辛淮生拦住。
辛淮生毕竟纵横商场多年,纵然心中愤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半分不显。此刻他心中万分后悔,实在是不该邀请这星云楼主,往年他都不曾出现的,今年竟不知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