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栩收拾得差不多,季许风缓过神,和他一起往里面走。
除了老朋友还有几个新来的,男生们石头剪刀布,很快分好了组。
季许风拖了个椅子坐在计分板旁边,想招呼纪嫖过来帮个忙。
“我来吧,”茹澈很期待地看着她说,“可以吗?”
季许风点点头,顺手给她找了把椅子。整个比赛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秦嘉庆一个暴力扣球,网对面的盛周咬牙接住。
季许风的视线随着球的曲线飞,掀分数纸的时候微微侧过头,发现茹澈正眼睛亮亮的看着球场,跟着紧张地抓皱了校服裤子。
她的视线不随着球走,从始至终,只追随着一个人。
季许风突然意识到,茹澈一直都是这样看着盛周的。
一直都是。
——【学姐,我好像有一个喜欢的人。他应该不知道。】
——【那对方得是一个顶优秀的人了。】
【对啊。】记忆里的茹澈眼睛像现在一样明亮。
【他就是很优秀很厉害啊。】
让茹澈又高兴又悲伤的人。
让茹澈喜欢上的人。
原来,是盛周吗?
漫天情绪汹涌,像个浪头一样猛地打过来,复杂的情绪将季许风淹没,她不得不掐自己手心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局比赛很快结束,简单她们几个也都纷纷上场打休闲玩。
季许风没动,坐在椅子上翻着排球日志。十二月份有一场国青排球比赛,季许风看着上面应尔风写的之前打友谊赛、省赛的比赛经验,思考着战术和策略。
右侧的阴影投下来,季许风顿了顿,抬眼看见盛周正站在她旁边喝着酸奶。
“怎么不去打一局?”他刚下场,面庞红润透亮,声音带着刚刚运动完的喘息感。
季许风没说话,垂着眼睛翻了一页纸。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呢。”简栩把水瓶顺手扔给顾至。顾至茫然地拧开瓶盖,环视场上众生百相。
秦嘉庆和张明川好像正陪着季许风的同班同学玩,陈京松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剩下的人也都该干嘛干嘛。
接着,他很自然地看见盛周正在和季许风讲话。
很正常啊,他俩不就是一解散就黏在一起吗?
话没说出口,因为副攻手顾至对自由人简栩抱有下意识的信任。他又仔细观察,盛周在说话,季许风没有看他,目光放在手里捧着的书,但应该在听他说话——反正注意力没有放在书上。
顾至收回目光,很谨慎很认真地回:“是哪里怪呢?”
简栩说:“太正常了,所以很奇怪。”
顾至神情迷惑,扬起脖颈咕咚咕咚灌水。
简栩笑而不语,也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他只是有点好奇,这俩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还是在照常聊天,但是……两个人周边的老夫老妻气场消失了?
简栩不免有些揶揄地想,季许风现在在想什么?
彼时季许风正在大脑飞速运转。老实说,她现在其实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盛周。
说要冷静的人是她,但要怎么冷静、冷静到什么时候,季许风一无所知。当时盛周也只是低声问她,“这是绝交的另一种说法吗?”
季许风说不是。
她还想说,我觉得你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所以我才需要冷静、谨慎的来处理这段关系。
这些话她对着谢路榆可以侃侃而谈,面色不变地罗列清楚一二三四点利弊。
但对着盛周本人,季许风尝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张开嘴。
为什么……?季许风站原地细细品味自己的情绪,震惊的发现,自己说不出口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好像在害羞?
盛周已经退了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安全,那种若有若无的、让季许风手心发热的氛围也随之消失。
面前的男生垂下眼睛,认真地应一句:“好。”
冷静的意思或许就是,季许风和盛周都各往后退一步。
站在那条线后,礼貌地审视这段关系。
盛周已经自顾自的一屁股坐在她腿边。季许风稍微侧目,茹澈往这边看过来。不过这一次,她好像并不是只独独看着盛周,而是在看季许风和盛周。
季许风动了动手指,叫了盛周一声。
盛周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季许风低声说:“是不是有点没礼貌了?”
人家那么专注地看着你呢。
说完她就往后靠在椅背上。
茹澈清楚无比、猝不及防地撞进盛周的眼里。
盛周愣了一下,起身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惊喜意味的笑容:
“茹澈?”
一年半不见,依旧能准确说对学妹名字的盛周。
季许风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女生在被叫出名字的时候,脸上露出像一尾鱼游过似的,泛起层层涟漪的神情。
茹澈抿着唇,微微点点头,眉眼弯着笑了笑:“盛周,学长好。 ”
“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啦。真是好久不见了。抱歉,刚刚忙着打球。”盛周,社交模式ON,语气温和又不过分热切,关心但不揣测:“还适应高中的节奏吗?”
茹澈轻轻眨眼,“多多少少会有点不适应啦哈哈哈。”
盛周也笑了下:“哎,习惯就好了。”
季许风表面低头看书,实则在发呆,好久也没翻一页。
模模糊糊听到盛周在叫她的名字,她抬头,对上茹澈的目光。
盛周正在说:“……如果没有很想去的社团,可以先来排球部玩一玩啊。毕竟……嗯,挺热血的。季许风也在。”
茹澈最后微笑着说,她会考虑的。
简单她们三个已经结束战斗,摆动着伤痕累累的两条胳膊说要回去了,季许风和茹澈跟着她们走。路上听赵映冬说这俩男的好恐怖,力气这么大真的还算人类吗?
掰手腕冠军季许风闻言摸了摸鼻头。
纪嫖也跟着说:“的确有点……而且已经是放长江水的情况下了吧。
简单沉默了半晌,小声说:“但还是挺过瘾。”
赵映冬听笑了:“拿脸接球当然过瘾了,流鼻血算什么?”她自然地扭过头,“诶季许风你知道刚刚发生啥了吗?”
身后空无一人。
赵映冬人傻掉。
简单震惊道:“季家人一生一次的闪现吗这是?”
纪嫖:“说啥呢?人和茹澈叙旧去了。”
“那就回头再说吧。”赵映冬促狭地拿胳膊怼简单。
……
其实是有点尴尬的。
直到看不见友人们,季许风才停下脚步,开口问道:“茹澈,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她也想过要不要委婉一点、含蓄的试探。但那样太慢了,季许风想尽可能的快刀斩乱麻,她觉得这样应该对彼此都好。
茹澈转过身子,一阵风很配合地拂过来,发丝微动,遮掩她动荡的心事。
她往后掖了掖头发,神情到底还是有些羞窘。
“嗯…,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虽然我觉得,你肯定看出来了。”
季许风点点头。
“所以,”她顿了顿,没有直接撕开茹澈的暗恋秘辛,“你喜欢的人,是他吗?”
她没有说盛周的名字。
她们的话题,不应该是围绕着一个固定、具体的男性。盛周只是茹澈青春期的一个缩影、一个符号。
茹澈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垂着眼睛点点头。
自己意识到是一回事,真正听到茹澈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季许风看着她,问:“现在也是吗?”
现在也是吧。
茹澈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我喜欢他的很长时间,都有点自卑。”
“他长的好看、性格温柔但又不乱搞男女关系,成绩也很好。身边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喜欢他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还有点惊讶的样子。但我就是自卑啊,觉得自己长的不够好看,学习也不太行,能考上这里也是因为勉强够上了指标。”
“我一直觉得,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吧,多多少少是因为脸蛋?”茹澈被自己的话逗笑了,抬手搓搓脸,用一种让季许风有些难以忍受的温亮目光注视着她,“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他啊。”
盛周看季许风的眼神,茹澈再熟悉不过了。
期待、恳求、明晃晃的喜欢。
原来她和他在这点很像啊。
都算不上勇敢。
“说不想追他是骗人的。”茹澈说这话的时候,季许风想起了初一的茹澈,她微微的笑着,扬着天鹅颈,气质非凡,像未经过滤的泉水。
季许风所见到的高一的茹澈,已经变了很多。具体是什么,季许风也说不上来。她们毕竟没见过多少面。
她拉着茹澈坐在长椅上。
夏天离开了这座城市,蝉鸣、高温、重大考试、分别,都不会发生在现在。
初三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一百年后,少女心事永恒。
季许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季许风曾经觉得,漂亮是有定义的。
像初中时候的杨誉佳,高中时候的姜媋,或者电视上的演员明星。
都是明目张胆的、绝对客观的、一眼惊艳的好看。
直到有一次,她和纪嫖聊天,无意识长时间的注视她。
纪嫖撑着脑袋,眼里是淡淡的笑意。她的样子很平常,脸上还有因青春期而起的痘痘。没有任何粉黛、光影的叠加因素,季许风怔愣着看她,毫无缘由的觉得,她很好看,超级好看。
季许风这样看过很多女生。体育课蓬勃朝气的好看,晚自习安静思考的好看,和朋友拍手大笑的好看。
赵映冬有一阵因为熬夜写题脸上爆痘,班上有男生无意识的说了几句,她回宿舍就开始找口罩。
人人都有爱美之心。
但是,美的定义是什么?
季许风看着赵映冬,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好看。我这么说不是为了哄你。那个男生压根没有认真的看过你,你不要被他影响。”
赵映冬在讲台上解出物理大题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她脸上的痘印。
而那个男生也在下课的时候过来问题,完全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眼前的茹澈,回握住她的手。
“但我不会再喜欢他了。”
如果盛周喜欢的人是季许风。
而茹澈喜欢的盛周,是被季许风影响、改变的盛周啊。
季许风专注地看着她,看见茹澈红着眼睛,鼓着勇气说:
“因为我更喜欢你一点。”
她顿了顿,反应过来这句话有歧义,手忙脚乱地解释:“因为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坚定、勇敢、更好的人。
——季许风曾经觉得,漂亮是有定义的。
但她直到现在才发现,“被谁看见”,似乎比“好不好看”更重要。
就像赵映冬讲解物理题的那一刻,没有人在意她的痘印;
就像纪嫖在跑步时,全身心投入的模样,看起来那样轻盈;
就像简单随手抛球,动作流畅自如,眼睛里闪着笑意的瞬间。
她们会看见彼此,会笑着鼓励、夸赞别人。
茹澈看向盛周的眼神很美。
她希望被看见。
茹澈刚刚看着她的眼神,也是美的。
季许风清楚无比的,看见了茹澈。
这一次,不是因为她注视盛周,而是因为她终于注视自己。
晚风穿过树叶,落日的光影投在长椅上,影子缓缓拉长。
她们已经站在自过去延伸出来的未来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