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捷上报时总蹙着眉头,并没有一种拨云见日的畅快。
这样的反常自然逃不过陆栩的视线:“想说什么便说罢。”
“少府令,小的只是……”王捷憋了半天,才硬凑出一句话来:“只是觉得,这不太和情理。”
“哦?”陆栩挑眉:“什么情理?”
“若是这故事真的只如此简单的话,冯三何必……如此?若小的是冯三,不等用刑,便能将所知道的所有都事情吐得干干净净。如今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小的不信。”
“不信?”陆栩将茶盏放回到身前的高案上:“不信便对了。”
“既如此,那便查,从头查起,从那个自杀的举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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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逸君隐隐的总有些不安。
可明明一切看起来都万世太平。
小玉竹最近吃饱睡足,肚子总是鼓鼓的,就连个头也往上蹿了一蹿。
胡七娘日日都在店里,盯着小玉竹读书,盯着卓逸君算账,
可明明济安楼里就没有什么进账,一页就能写下的几笔卓逸君不到一刻钟就瞧完了。
胡七娘不知道从那里搞到了几本旧簿子,又多又乱,让卓逸君瞧着没多久就犯困。
“早上做的那个菌菇合子不错,”胡七娘瞧着手中的书本忽然来了一句。
那书本明明只是小玉竹读完放在一旁的史书罢了。
卓逸君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算盘,听到胡七娘的话,屋内的算珠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猛地一停。
“掌柜的若喜欢,我晚上再做了来。”
胡七娘用手撑着头,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眼神从书本上挪开,缓缓道:“姓孔的那小子是不是很久没有见到了?”
卓逸君笑道:“掌柜的初次见到他,不是还嫌弃不喜欢他嘛,怎么如今还念上了?”
“你倒是胆子大了不少。”胡七娘也笑起来:“这孩子不是那些嘴上只会说花言巧语的,眼里有活,自然是喜欢的。”
小玉竹听见两人讲话,手里的笔也停了,抬头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继续写你的字,”胡七娘嗔一句,又看向卓逸君,道:“你还没有回我,姓孔的那小子呢?”
卓逸君道:“如今科举的事情不是正查着么?如今便困在了武学里,不大好出门。”
胡七娘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卓逸君的话,低头又去读手里的史书。
书没有翻上几页,卓逸君手里的算珠声刚开始响起,就听胡七娘道:“你不是今日还要去给骆少卿送饭,不如多带些东西,绕道去瞧一瞧他。武学里,哪有什么好吃的。”
胡七娘很少说没有用的话。
卓逸君与她相处这么久,若是连这样的道理都没有悟出来,只怕是要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
从骆府出来,卓逸君想都没有想,便折身往武学方向去。
武学门口有腰间别着官刀的官差把手,卓逸君脸上堆着笑凑近:“官差大哥,我来给我弟弟送个饭。”
武学的大门敞开,偶尔有一样被困在武学当中的学子闪过,瞧着并不没有什么人人自危的惶恐氛围。
站在卓逸君面前的官差上下打量了卓逸君好几圈,才沉沉开口:“找谁。”
卓逸君面上的笑容分毫未减:“是一位姓孔的学子,孔孟舟?”
那官差面上顿时生了狐疑,皱着眉头看向卓逸君:“你说你是他姐姐?你竟不知?”
卓逸君心下就是一咯噔,声音再出口就已然带了颤抖:“我……我近来在城外过活,不大知道这里面的事情……”
这样的解释才微微缓释了那官差脸上的狐疑,眼中竟还多了一丝怜悯,大抵是脑补了什么姐姐辛苦做活养活不争气弟弟的话本故事。
“他牵扯进了科举舞弊,已然被下了刑部狱了。”
官差话语言简意赅,却似晴天霹雳一般。
孔孟舟?舞弊?怎么可能?!
卓逸君很像拉着那官差辩驳几句,但话还未出口就知道即便是说服了眼前人又怎么样呢。
浑浑噩噩的走着,卓逸君将所有能求的人都想了一遍,陆栩,骆子期,胡七娘……
“卓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有人同她打招呼。
这面孔熟悉,是骆家的门房。
她竟不自觉地又走了回来。
“卓姑娘,可是忘拿了什么东西?”
骆家小院中,骆子期捧了书在读,听到有脚步声,抬眼看去,是去而复返的卓逸君。
还没等骆子期开口,卓逸君便直直的跪在了院中,手臂上挎着的食盒也被随意的放在了一旁。
骆子期吓得站起身来,看向跟着卓逸君一起进院中来的门房。
那门房面上也满是惊异。
骆子期清空院中闲人,想要拉卓逸君起身。
但卓逸君憋着一口气往下坠,任凭骆子期怎么拉也不动弹。
骆子期忿忿叹一口气,松了拉着卓逸君的手,转身坐回原位:“你倒是同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骆少卿可还记得,第一次来时,我同少卿说的那位参加此次科举的友人?”
只此一句话,骆子期便明白了卓逸君长跪不起的缘由:“他姓孔?”
卓逸君点头。
骆子期长叹一声,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确定?”
“我确定。”卓逸君没有丝毫犹豫:“先前七王妃曾同我说过,想让小舟拜入七王府门下。小舟若是想走捷径,有的是更加安全的法子,不必走风险如此之大的路子。”
七王爷?
骆子期倒是没想到能从卓逸君口中听到七王府的渊源。
只是卓逸君说的的确没错,若是这孔孟舟想尽办法也要向上爬,结交七王府可比贿赂一个主考官来的要划算的多。
同样都是歪路,又何必舍近求远。
只怕这里面还有猫腻。
可这些话却不能同卓逸君讲,骆子期苦笑道:“卓姑娘,你友人的遭遇或许只是凑巧,又或许是不幸。但无论如何,跪在我这小小的一方庭院里是没有用的。本官如今是怎样的处境,姑娘不比本官更清楚么?”
是了,骆府门外还有刑部的捕快把守。
卓逸君整日进出,只怕是骆子期瞧见的次数都多。
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卓逸君自己也清楚。
只是这个消息递到骆子期这里并不是完全无用。
宵禁后,陆栩踏着月色而来,骆子期房门未关,照例在书案前等他。
论起查案,陆栩在骆子期面前自愧不如,这案子若是真的完全交由他来查,只怕是这位大理寺少卿要在家中呆上许久了。
只是至此等着陆栩的,还有骆子期玩味的笑。
一瞧这样的表情,陆栩就知道骆子期又藏着什么蔫儿坏的心思,便将自己怀中的东西往外一掏,丢到骆子期面前:“怎么了?”
“陆少府令,你竟对我藏私?”骆子期也不管自己面前被布包好的包裹,挑眉道。
“什么意思?”陆栩走到圆桌旁,倒了一杯白水给自己。
“被押入刑部狱的那个学子,是卓姑娘的友人?”骆子期的质问掷地有声。
这事儿陆栩一早就知道了,但他没有同卓逸君讲,也没有告诉骆子期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也知道了?”陆栩问。
骆子期装腔作势的冷哼一声:“这事儿你问一个被禁足在家中的人,合适么?”
正因为骆子期被禁足,每日的消息来源,除了他,只有白日里过来送餐食的卓逸君。
所以无论骆子期回不回答,答案都是一样的。
陆栩没有再执着于这个答案,转而指着刚刚被自己拿出的布包,道:“你瞧瞧这个。”
“这是什么?”骆子期一边问一边将布包打开。
“状书。”陆栩抿一口白水,似是在品新茶一般:“状告你的状书。”
“我当是什么东西呢。”骆子期不以为意:“这东西那日三司会审我就见过了,虽然看的不怎么真切……但……”
骆子期的话戛然而止,盯着手中的遗书瞧了许久,蹙然抬头看向陆栩:“这便是那自杀学子的遗书?那那日在堂上我见的又是什么?!”
陆栩瞧到骆子期是这副模样,便知道多余的话不必再多说,道:“你看出来了?”
“自然。”骆子期身在刑狱世家,基本功自然是不会差的:“我手中的这一幅,字迹起承转合汇通自然,三司会审时瞧到的那一幅却是字迹工整。若要将两副相比,这副仿佛是酒后的即兴创作,而另一幅便是科考场上深思熟虑后的答卷。我当时满心满脑专注于口舌之争,未曾注意到这些来。”
“那是誊本。”陆栩道:“也不知是谁给咱们房大人出的主意,说场上人多眼杂,害怕谁一个不留心将这遗书给毁尸灭迹了去,到不如直接用誊本,毁了一份,还有一份。”
“誊本。”骆子期恍然,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对着光线又将手中的遗书细细读了一遍,抬头问陆栩:“既然那是誊本,如何断定这份便不是?”
“这份?”陆栩走到骆子期跟前,将对方手上的遗书从头到尾又扫视了一遍,笃定道:“不是。这份是我叫人直接从刑部的证物箱中拿出来的,这份若再是誊本,正本何在?”
“可叫人与他科考上作答的策论笔记对比过了?”骆子期又问。
“尚未。”陆栩摇头道:“若是要与科考答卷做对比,尚需礼部配合,没那么容易。但是这学子所住的客栈里有不少他自己写的文章和诗词歌赋,有些纸张墨渍均已陈旧,要想作假非一夜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