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黄沙漫天,几乎没有一丝的风,枯石当中的小草却轻颤了两下——沉寂了几十年的界河又醒了。
一片墨云狂风般席卷而过,在地面投下漆黑的影子,横七竖八的尸首横亘其中,细看那墨云,却是几千多名黑鹰将士整齐划一拍打着翅膀,正在全速追逐前方惊慌逃窜的金甲将士,一些修士混迹其中,不断地设起防御屏障,阻挡后方不断射击的羽箭,但仍有许多将士不断倒下。
黑鹰后下方一千多头金色猎豹纵蹄疾驰,从黄沙之上呼啸而过,踏起尘浪滚滚,紧紧跟着它们的节奏,背上的人皆身披铁甲,长刀高举,个个犄角巍峨,雄壮威猛。
界河并非河,原本是木族、人族、兽族三族交界之地,因六十年前兽族割了界河以西五城,现属人族管辖,广袤无垠,数千骑百兽军不过如扁舟入海,那猎猎玄金狼旗片刻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仓冶挪了挪眺望法器,一双亮的可怕的眸子轻轻眨了眨,日光下隐约折射出墨绿色的光芒,兽耳颤动,唇角挂了丝若有若无的笑,倚回了靠背,将法器随手扔给了一旁的随从,一手支颌,屈膝闭目养神。
他身着玄色常服,并未配战甲,暗红秀线在袖口缠绕,长长的黑发绕过兽耳垂在脑后,阳光透过微微泛红,额前有些碎发,随风而动......他手指缓缓现了狼爪,随意划拉着膝盖上明黄卷轴上的绣纹。
那狼爪通体雪白,隐了一半在黑色的毛发当中,烈日下闪着刺目的光辉,身下白虎不疾不徐朝前行着,上方盘旋着几只雪白的猫头鹰,周遭是王营卫队,将士皆骑猎豹披铁甲。
最后跟着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百兽军,仓冶刚建立一年不久。
日光逐渐西移,在仓冶侧脸投了一道影子,猛然间一声雕啸穿破长空而来,仓冶蓦地睁眼,一名黑鹰将士在他身前落下,仓冶抬手,大军暂时停了步伐。
“禀告王上,人族与木族全军溃散,我军全力追击,缴获辎重无数,再往前方便入了人族铁阀石荫城,豪将军请命,是否继续追击?”
“追!夺城!”
“是!”
“全速进军!”
一声令下,号角响彻云霄,百兽军奔腾起来。
仓冶目光冷冽,将手中的明黄卷轴用力扔了出去,向前俯身,狼爪毕显,轻按在壮硕的白虎背上。
白虎前扑,弹跳而起,一跃超过身侧的王营卫队半丈。
一道弧线从军队上空划过,插入黄沙当中,密密麻麻的字都被尘土掩盖,只留檄文二字格外刺眼。
昏晕无道?嗜杀成性?视生命如草芥?要替天行道?灭他族群?以章天理?……
呵!什么屎盆子都想给他头上扣,只因多人看到未开智的野兽吃人,吃草,便将近日平民无辜消失的账赖到他兽族头上。
竟然在一月之内连发六封檄文讨伐他,要他停止为恶,并做出赔偿,否则便要踏平他兽族。
拜托,未开智的兽族遍布三族六道,非他管辖,干他何事?况且平民无故消失之事在他兽族亦愈演愈烈,子民惶惶不可终日,他因此事忙的焦头烂额,又该找谁去?
踏平兽族?他这就好好教教那些蠢货檄文该怎么写。仓冶长发翻飞,一声长啸,百兽再次提了速度,踏起尘烟蔽日,直奔石荫城。
有修士坐镇如何?两族联合又如何?他兽族刚刚稳定又如何?还不是斗不过他的百兽军?交战不过两日,他便连夺五城,歼灭两族联军三千余人,俘虏四千余人,将兽族的疆域版图恢复到了该有的样子,如今又要踏上祖先从不曾迈步的土地。
石荫城的轮廓已隐隐出现在视线当中,上方不断有一些黑点上下跳跃,那是先锋营鹰隼部的将士在不断发起攻击。
这座全城皆以石头建造的古老都城,是人族的门户,若能夺得此城,攻下人族皇城便如探囊取物,届时天下一统也无不可。
仓冶再度压低身躯,紧贴虎背,抓紧了白虎的毛发,从队伍当中利箭一般冲出,身后立马跟上了十几名高举玄金狼骑的铁甲将士,狂风一般扫过,引着身后的百兽军团。
仓冶是兽族的一代传奇,十五岁袭了王位,暴虐无度,弑杀成性,在位期间,民众叫苦不迭。好在老天开了眼,让他继位的第三年就暴毙于荷花池内。
他本已入了归魂棺,却在各部落的首领因为的继位事情打的不可开交,分崩离析之时,如同魔鬼一般从棺材里跳了出来。
像变了个人一样,力挽狂澜,但凭一双利爪,便将带头闹事的兽族部下杀的片甲不留。趁各部落元气大损之际,领了八千精兵,越过了青蒙山,横扫了兽族八十个部落,统一收编,建立了兽族的第一个统属中央的政权!
这,是外界的传闻。
仓冶只记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好久的觉,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醒来之后,有个好大的烂摊子要收拾,天知道他废了多大的力气,多少的口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让本就一盘散沙现已分崩离析的兽族部落接受了中央集权的制度。
为此他甚至把他最看不上的人族吹上了天,夸他们长得好看,不会把毛弄得到处都是,夸他们和善,夸他们人品俊杰,夸他们制度好,夸他们有文明传承,有修仙门派,有圣贤大儒......!
啊呸,可给他恶心坏了。
而兽族呢?兽族各部落整天就知道为了那一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打来打去,吵闹不已,什么都没有,送了多少毛茸茸的可爱小兽去人族修仙,可几万年一个飞升的都没有。
但凡上面有个能说得上话的,给他兽族多来点什么灵山秀水,福地洞天,金矿银矿的,他也不至于每天为了子民的吃喝拉撒愁的睡不着觉。长此以往,兽族必然被人族长期全方位碾压。
人族嘛!虽然也没有,但是,走了狗屎运,差点就成了一个!还好啊,老天有眼。
当然了,除了这番说辞外,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一点必要的手段的。
好容易劝的他们心服口服,统一了兽族,过了没有一年的消停日子,人族和木族便闭着眼睛来送死?
……
石荫城近在咫尺,修士筑起的护城大阵上裂缝、窟窿密密麻麻,空中符文羽箭乱飞,打的火热,已经有一些先锋营的黑鹰将士率先攻上了城墙,厮杀起来,利爪与长枪铿锵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女墙上到处鲜血淋漓,尸首横飞。
众修士手忙脚乱,忙着修补护城大阵,木族防御的木藤不断从城墙根部升起,又被羽箭打断,然后再次升起。
仓冶拍了拍白虎颈部,白虎纵身一跃,飞出数丈。仓冶轻踏白虎背部,双爪张开,腾空而起,飞身冲在最前面:
“杀!”
“杀——”百兽军奔腾咆哮,呼声震天,紧随其后,铁蹄踏下,地动山摇。
只是跑着跑着,大军离城门口始终隔着几箭之地,原本几息便可以到达的城门口,此刻却遥不可及,仓冶的心忽地一沉,正要落下,陡然见一道金光自石荫城冲天而起,霎时间风云变色,地面剧烈摇晃,身下骤然裂开一道天堑之沟,沟中岩浆滚滚。
而不远处的百兽军仍在急速奔涌而来。
“停下!”
仓冶转身大叫,但却阻止了不了分毫,最前面的猎豹虽然在沟壑前紧急止步,但马上便被后方赶上来的将士冲入了沟壑,被岩浆吞没,惨叫声不绝于耳,些许反应较快的,堪堪在落入沟壑之前飞身上空。
擎旗手亦看到了沟壑,马上飞身上空指挥百兽军停下,但百兽既起,又怎能骤然停止?急速行军的冲锋阵型土崩瓦解,踩踏不断,大军一霎混乱......
几乎一个营的铁甲将士!
仓冶眼睁睁的看着几乎一个营的将士被岩浆吞没,惨叫声刺痛着他,只侥幸辎重营和食铁兽速度较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夺了五城都不曾损失如此多的士兵,今日载了个大跟头。
眼见前方战事焦灼,每时每刻都不断有将士倒下,木族的士兵死后化作原相草木,人族士兵顾不得他们是否还有救,将其不断堆砌起来,来加高城防。黑鹰将士亦不断从城墙上方直直坠下,黑羽洒落一地。
先锋营黑鹰将士虽然都可以一敌十,但毕竟是少数,与人族大军相比数量悬殊,且耐力不足,渐渐落了下风,猎豹上方的铁甲士兵亦不断减少。
仓冶心急如焚,那沟壑挡不住他,挡不住鹰隼部族的士兵,却挡得住他的百兽军,前方先锋营不得援,必然全军覆没,只能让能回来的先回来。
“鸣金收兵!”
仓冶话语刚落,天空金色闪电劈过,寒气猛然扑面而来,一道宽广的琉璃冰刀组成的瀑布自天空急速落下,横亘在沟壑上面,冰刀所触,万物成冰,沟壑之处,冰火相接,罡风荡涤,直将铁甲刮去几层,彻底阻断了他们援助之路,将前方的先锋营锁入了地狱。
百兽军勉强稳定好的阵型,顿时骚动不已。
忽然有人尖叫起来,“后面,后面!后面也有!”
“啊——”
仓冶闻声骤然转身,只见大军后方,他们来时的路,亦有冰刀琉璃落下,大地震荡,一道沟壑铺开,顷刻间,四面八方,马上被冰刀琉璃瀑布围住,寒气逼人,罡风不止,黄沙将百兽大军包裹。
透过的冰刀琉璃瀑布,仓冶看到城墙上黑羽飘散,黑鹰直直坠落,先锋营的铁甲将士,猎豹不断倒在人族士兵铁枪之下。
仓冶僵在了原地,此刻他的百兽军不仅前进无路,后退亦无门,若不能破局,将被活埋在这黄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