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摩擦着石砾的沙沙声。
地牢的铁门被几个士兵合力拉开,铁锈味混合着腐臭扑鼻而来。士兵们握着长矛紧紧靠在一起,等待并畏惧着那即将从地下的黑暗里出来的东西。
隆,隆。沉重的脚步声,稀稀哗哗的碎石被震落,滚入深渊。
一个无法辨认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头逐渐升起,头发极短,脸上有可怖的烙字“囚”。随着这人踏着石阶,走出地牢,人们才终于看到全貌——这是一个女人,身材魁梧奇伟,犹如巨人一般,浑身缠着铁链。
“蔡将军,这就是我献给女皇陛下的礼物。”说话者的声音邪魅而慵懒。
这是个头发长度只到颈部的男子,耳上挂着流苏银链的耳饰,戴着抹额,左眼下有一颗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远看笑容可掬,而挨得越近,越能窥见其目光里阴冷的杀气,以及脸上细微表情里透出的疯癫。
此人名为长思流,自称商人,行踪诡秘,经常往返于人间和仙域,靠倒卖各种奇珍异玩,经营地下黑市,累积了数目惊人的财富。常年位列三大仙门通缉榜之首。
蔡重年似乎对这人怀有很强的芥蒂,刻意与其拉开一步的距离,才回复说:“她叫什么名字?”
“这么讨厌我吗?”长思流鼻里哼出一声笑,弯曲的指节抵在唇边,看着那女人说,“她姓韩,异士,没有名字,叫她韩囚就好。”
“韩囚——”蔡重年说。
女人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唤,转过头,拖着身上的铁链,从地牢里拉出一把巨斧,直直地朝他走过来。
士兵们都被吓得退到两旁,蔡重年表面不动声色,手指却已握上剑柄,眼中闪着寒光。
韩囚走到他的面前,低头与其对视片刻,倏地一条腿半跪下去,用巨斧划破手掌:
“末将韩囚,以鲜血发誓,效忠于您。”
须臾的惊诧后,蔡重年抽剑将斗篷割下一角,俯身为韩囚扎上流血的手掌:“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囚犯,而是我的副将。”
“你的职责,就是保卫女皇,还有三皇子殿下。明白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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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拂晓,一缕清凉的月光拭过百里的鼻梁,让他从睡意蒙眬中瞬间清醒过来。
“明镜。”他伸出手,一支刻着桂花的玉笛落在掌心。
“这个送你。”
月光汇聚,凝成的白色影子渐渐清晰,那人翩然而至,坐在他身旁。
“你怎么来了?”百里问,将玉笛牢牢握在手心,欣喜地问。
“我感到剑的异动,那时正和父亲一起雕刻笛子,便下来了。”明镜手指搓着袖口,回答。
“这是你……亲手刻的吗?”百里期待地询问,没想到面前的神明竟会亲手为他制作礼物。
“嗯。”明镜点头。
百里转着短笛,仔细看着上面的刻纹,眼中的喜悦溢于言表:“你送的东西,我一定好好收着。”
“喏,还有剑,还你。”
百里摘下腰间的剑,拉起明镜的手,正要将剑还回明镜手上,倏忽间,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明镜晶莹的长睫快速眨动着,百里看着他,连呼吸都滞住了。
“你……”“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这下脸上的红晕都各自更重了。
明镜慌乱地抽回手,施法将殊音剑收回手中。
“那你……又要走了吗?”百里问,带着无法平复的心潮。他好想抓住那人的手腕,请求他再待一刻,一刻也好。
可是回礼已经送到,又有什么理由留在凡间呢。明镜踟蹰着,迟迟没有开口。
这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月神殿下,可以让我看看你吗?”
明镜起身转过头,怀狐就在他身后,张开手臂,想要拥抱而向他走来。
那人身上强大的妖气让明镜本能地抽剑刺去,殊音剑划过那人的咽喉,割裂的皮肤淌下细缕的血,然后将整个脖颈和衣襟都染成深红。
可怀狐还是毫无犹豫地朝他走来,抱住他的身体,颈上的伤口也随之迅速愈合。
“你是谁?”明镜问。他感到奇怪,明明那人浑身妖气,可他的体内的一部分灵脉,似乎能与自己的灵脉产生极为同步的共振。
“你会原谅我吗?”怀狐心疼地看着弟弟无神的眼眸,一只手托着明镜的脸,指腹轻柔抚过面颊,在其眉心的月痕上落下一个吻。
狐妖的灵识也随着吻融入月痕,明镜恍然睁眼,千年前初生的记忆被唤起,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就是金轮在他幼时常常提起的哥哥。
“对不起。”明镜愧疚地道歉说,“姐姐说过,是我害你被母亲压在山下。”
怀狐诧异片晌,两只手捧着弟弟的脸,看着他说:“才不是!”
说罢,紧紧抱住明镜,毛茸茸的九条狐尾也卷上来,拥住弟弟的背。
“多陪我一会儿,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怀狐请求说。
“嗯。”
兄弟俩挽着手,一起往营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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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陆翊钧披着兽皮大氅走到营帐外,看到同样在冷风中抱臂而立的百里,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并肩站着未免有些尴尬,陆翊钧左右觉得不自在,率先开口关心起下属来:“你这几日就睡这营帐外面?”
“是。”百里回答。
“哦。”陆翊钧往手上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只穿着薄绸单衣的腿明显在风中微微发颤。
“殿下,王妃……把您赶出来了?”百里看似恭顺地打趣他道。
一下被戳中痛处,陆翊钧皱紧眉头,佯装怒态,看百里并不害怕,知道这人善察人心的聪慧,也就不再绕弯子,直说了自己的烦恼:
“他想和他弟弟睡一起,说我在不方便。”
百里心中慨叹,他又何尝不想和明镜待在一起。
“待会儿天明了,就会暖和些。”百里身着盔甲,实在是脱无可脱,只好这样安慰道。
“还好,也不算冷。”
刚说完,陆翊钧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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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怀狐轻放下手中的梳子,在明镜耳边说。
身前的少年正端坐在一张兽皮软垫上,白色长发散下,梳得整齐又顺滑,发冠撂在一旁。
怀狐忍不住再细细打量一番,这个眉眼和侧脸的线条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弟弟,疼爱地捏了捏明镜的脸蛋:“过来休息吧。”
手指一扬,帐内的灯火悉数灭掉。
黑暗里,九条狐尾盖在明镜冰凉的身体上,一只温热的手臂环过他的腰,从背后紧紧贴近将他抱住。
除了父母,他从未与其他人挨得这样近,那感觉很奇怪,又莫名让他觉得舒服。
“你睡着了吗?”怀狐靠着他的头,问。
“没有。”
“已经一千多年了呢,从上次见到你和金轮,那时金轮还是个小姑娘。”
“姐姐现在已经是很威武的战神,”明镜说,“她一直比我强,你也是。”
听出弟弟话语里难掩的心事,怀狐安慰道:“我以为,强大不只是法术,更是为了保护他人而变得勇敢的心志呢。”
明镜愣住了,从小到大,在以强者为尊的神界里,几乎每个人都会说他不如姐姐,注定不能继承父母的光辉。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哥哥,”明镜轻声唤道,转过身去,与那人面对着面,“可我不知道,要去保护的人是谁。”
“你喜欢他吗?”怀狐陡然发问。
“他……”明镜瞬间心跳如鼓,下意识地回避,“我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怀狐温柔地微笑:“你怎么不问他是谁?”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明镜轻握成拳的手掩住嘴唇,难为情地垂下眼。
“你还这么小,”那人的手掌爱怜地抚过明镜的长发,“我真希望,我的弟弟永远都是无情无欲的月神,不要喜欢别人。”
“为什么这样说?”
一刹那,怀狐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的一滴滴、斑斑成血的眼泪,还有寒雪香那摄人心魄的气味。可偏偏让父亲伤心断肠之人,就是他们的母亲。
“没什么,我不想让你难过。”怀狐只能回答。
两人彼此依偎着,缄默良久。直到拂晓的日光透过营帐,在地上打下一道淡白的光影。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明镜问。
“当然,”怀狐抿唇一笑,眼中如春水荡开,“就是你来时,便从这儿出去的那人,他是人族的皇子,也是我夫君。”
明镜惊讶:“和人族在一起,可是违反神谕的,而且哥哥……你的元神离体,难道不怕受到惩罚吗?”
“这个嘛——”怀狐想了想,眯眼笑道,
“我知道自己没有错,就算脖子在斩神台上被砍断一万遍,也不能改变我的心意呀。”
这便是喜欢吗,明镜心想。
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千年未见的哥哥,只是几个时辰的相处,就让他心底生出了无限的眷恋,仿佛他们本就是长在一根藤上的两条枝蔓,同根同源亦同心。
怀狐将他抱在怀里,亲昵地蹭着他的额头:“天亮了,我们该出发赶路了。你在这里,多待几日吧。”
“那小子每天一有空,就拿着你的剑呆呆地看,我觉得你走了,他一定舍不得你。”
“好。”明镜害羞道,“我们要去哪?”
“北方出现了‘怪物’,我猜测可能与北海的变故有关,只是还不能确定。如果真是如此,我必定要往那里去一趟,到时就劳明镜替我保护着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