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裴猎云,是这……”鬼界的鬼王。
他话未说完,周围却突然狂风大作起来,裴猎云的衣袖有些宽大,此刻正随风翻飞,而那满头发丝也张牙舞爪地乱舞。
裴猎云眯着眼抬头望向那停泊在岸边的船,看到船舱里那张冷艳美丽的脸后竟一时忘记自己要讲的话。
说来今日这雨夜他本是嘈杂烦心,可船舱里那人美得好似叫人看一眼就能抚平所有凌乱的心绪,裴猎云觉得这风雨都暖了几分。
再看那人,他似乎有些头痛,正扶额闭目坐于船内太师椅上,十指紧抓扶手,只剩一旁灯台上遗缕残烛微光摇曳着,晃得人影模糊起来。
那深蓝银丝衣角缀有玲珑巧工之铃,才刚看见铃铛的影儿,便听见有清音响起打破这寂静的夜。裴猎云回过神来,正欲开口继续道明来意,那人却动了。
时轻游睁眼,不由警惕得看向裴猎云,奈何船体飘在水上,他起身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他迟缓着反应过来自己在船上后,一时难以接受,甚至忘了岸上还有个裴猎云。
时轻游叹了口气。
他看见裴猎云一人沉默着撑伞站在岸上。
那人半睁着眼瞧自己,半晌才开口:“咳,我乃此地之主,一应尽地主之谊,二正有惜才揽贤之意,不知公子可否有意与我一叙?”
两人就此算打过照面。
时轻游当然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但那铃声又起,霎时便将他钉在原地。时轻游没忍住,当下眼眶就红了,他想起了死前种种,以及那些欺骗和遗憾。
但他现在已然是鬼了,思及此处,时轻游苦笑一声,朝雨幕对面的裴猎云说:“你立血誓,承诺我想走时你会放我走,你若敢立我马上跟你走。”
裴猎云本来想着对付时轻游共有威逼利诱两条路,他这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堵死一半,这下他得好好想想,看时轻游这架势,真不像个善茬,对方不愿同他一副虚伪做派,打定主意不给他承诺不立血誓他定是不上岸。
雨将他们隔开,但此刻他们亦同在雨中。
“虽不明大人来意,但在下不过区区蝼蚁之身,不明白你我之间有何好商量的,但也只能如您所愿,什么都好商量。我就只求有个来世足矣。”掷地有声的几句话,轻飘飘地从时轻游嘴里说了出来。
裴猎云撑伞的手莫名紧攥了一下,看向时轻游的眼神终是晦暗下来。裴猎云出声答应后,立马便掏出匕首运起灵力划开左手的掌心,赤红鲜血滴落在锦袍上,裴猎云却是看不见一般抬掌展示他的诚意。
血誓若开便不得再收尾,时轻游只好缓缓走出船舱,顺着栓绳看去,裴猎云就站在镇地兽的石柱旁,轻蔑狂傲地笑着,他像是没有痛感。
时轻游的轻功没有消失,但其余修为似是没了,他一边疑惑一边无可奈何,终了也只好运功飞往裴猎云身后。
落定,转身,他却仅是发丝衣角湿了些微,回神裴猎云已将伞举过自己头顶。
那人仍是笑着,贱兮兮地问:“你瞧着好年轻。”时轻游不愿理他,不顾外头下着雨就要远离他。
血同雨一起滴下,同频同声。
“诶,血誓。”裴猎云抬抬胳膊。
“……匕首给我。”时轻游答。
抓着那沾满血液的冰凉器皿时,他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之后便装作漫不经心般地划开左手小臂,他心想着:“这里不常见,不见心就不烦。”是了,血誓的印子确实不小。
裴猎云没说什么,只将自己宽大有力的手覆上时轻游的刀口,看着两人的血液互相流入对方的皮肤里。若是到时候有人违背血誓,那么这些血液将会化作利刃穿透对方。
血液不分彼此地黏在一起,分离时拉出赤红粘稠的丝线,如情人结缘所用红线般耀人眼目。两人各自心怀鬼胎,看着彼此新生的刀口又逐渐闭合,长出与自己有关的新存在……
“好了?”时轻游问。
“好了。”裴猎云答。
这处渡口十分不起眼,况且以往新死之鬼都是码头的苦工一个个将人从固定渡口的水底拉上来的,这人什么来头?居然还有船送他?裴猎云想着,不禁瞄了时轻游一眼,对这人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他继续往下看,只见这人哪怕走在泥泞不堪的泥路上,衣尾鞋靴也没粘上一点脏污,可他自己的都要脏的不能看了。但他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再多疑问也只能等时轻游亲自开口。
瞬息间风已停,荒地里的野草在雨中被拍打地晕头转向,天降甘霖滋养着这片润土。此地确实到处充斥着长留,长留乃是鬼的“血肉”,灵魂加之长留则谓之鬼,鬼有邪性,自成一界。
生愿大,长留存,死愿大,长留散,只剩灵魂之时,寻到忘川便是下一趟世间。裴猎云与他并排走着,谈吐间也把鬼界讲了个七七八八,谈到最后,他说……
“三界生灵涂炭,你在人界过了这么些年也是深有体会吧?其实…快开战了。”裴猎云说。
时轻游环抱着双臂:“所以?”
“再讲下去就涉及机密了,但告诉你也未尝不可。鬼界与祭魂山联系紧密,一人若死,只需废些力气去寻,他以往生平我皆可知晓,这几年我们都在暗中陆续派人排查着,多养着些人才也好为开战做准备。”
裴猎云装作十分诚恳异常严肃的样子看着时轻游,但时轻游可不会信他的话。他向来不知人不信人,对此他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一场阴谋,不针对他,但他是棋子,所以可以悔棋的人绝不是他。
“他们都是您一个个费事费心接的?”时轻游阴阳怪气地说,他要先搞清楚为什么一睁眼看到的是这人,而且他还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
雨更重了,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路程了,这会儿远远能望见一盏灯笼,似乎…是挂在一辆马车上,那些马匹少有动作,不似活物。
“你配享此殊荣,他们就算了。”裴猎云说。
“斗胆问个原由?”
“不愿说,对你却难言称得上好事。”这是裴猎云一晚上讲的为数不多的真话,时轻游听了便不再问了,跟着裴猎云上了马车,只是上车之前多看了那几只马一眼,他有些后悔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急躁,对后面的事有些后怕起来。
裴猎云看穿了他的心思,自来熟得抓着时轻游的左手晃了晃:“怕甚?血誓在,还不够心安的话回头再添份血契?”
这两者区别在于,血誓是互相发誓,可誓言加于对方多少束缚却只有发誓者自己知道。血誓是依据所用血液的数量多少定义誓言是否可以确立,且是双方皆必须同时立誓。
血契不同,它更为严谨,是必须将契约内容写的明明白白,不可违背丝毫,只不过血契可以单方面执行。
时轻游耸了耸肩,下意扭头朝那扇关的紧绷的窗看去,不过一会儿马车自顾自动了起来,时轻游的好奇心没那么重,不好奇为什么没有马夫驾车这车就能自己跑起来,毕竟一个裴猎云就够奇怪了不是吗?
或许这些马是一群老马,认路。
裴猎云:“回我的王府,首脑核心都在王府做事,你这身子也是弱的厉害,得好好养着。”
“那你收我做什么?况且我本来……”时轻游忍不住怼他,想当初他的身体也是一等一的结实,称得上精瘦轻巧,要不是后来……他暗自狠狠出了一口气,闭了嘴。
是了,问一个鬼的死因,还是蛮冒昧的,裴猎云这回点了点头,闭了嘴。
但裴猎云有些地方确实没说错,这不,没一会儿,他手心立血誓的地方就隐隐作痛起来,再去看时轻游,那胳膊已经从印记处往外冒长留了,人是早已经晕过去了。
“哎。”裴猎云叹了一口气,运功给他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