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这人，长得斯文秀气，实际上上房揭瓦样样不落。

这天晚上，江河身形隐蔽地偷偷潜入偏房，破门而入。

偏房是下人们的住所，在夜晚是整个宅子里最热闹的地方。

当日没有职务的婆子们聚众打牌，丫鬟们调脂弄粉，男子们打牌吹牛，同白天干活时的冷寂完全不同。

不过，江河却径直穿过热闹的人们，走到偏房的最里间，一间黑暗的房间里。

他也不敲门，大咧咧地走进去，点起蜡烛，拂起衣摆坐在桌沿，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喝起来。

然后，房间角落里的床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醒了？”江河放下酒杯。

床上那人腾的一下坐起来，揉揉眼睛：“少爷，我很困啊。”

江河笑道：“我知道。”

那人复又躺下去：“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体谅我一下——我继续睡了。”

江河起身到床前，一把扯起那人：“我带你换个地方。”

那人正是偷空休息的杜三，他不解地挠了挠鼻尖。

“我的床肯定比你这张软和。”江河冲张三眨眨眼，带着他避过人，回到自己房间。

他把杜三扔到自己的床前，对他说：“今晚你呆在这里，灯不用关，我爹半夜或许会来偷瞧我。”

杜三仍半睡半醒：“老爷偷瞧？”

“我爹指望我刻苦读书，却又不好意思来检查，于是只好站在窗外偷偷看。”江河说。

杜三已经差不多睡着了。

江河见他睡去，扯过一块毛毯盖在他身上，然后关上门，翻墙出府。

大街上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月光下，江河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向云府。

他到云府的时候，云虔正给自己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

江河坐在墙头，冷不丁说了一句话：“阿虔，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养花了吗。”

云虔小时候，江夙从北方参加诗会回来，给她带回来一株当地特产的梅花，云虔很喜欢那株花，每日悉心侍弄，还翻找了许多奇闻异事，寻找养那种梅花的方法。

后来，那株花死了。

云虔伤心到滴水不进，江河那时候小，他觉得是花惹了阿虔哭，于是把名贵特产梅花连花盆一起拿走，让云虔看不到死去的梅花。

还告诉云虔，让她不要再养花了。

江河本意是不想要她伤心，云虔因为梅花尸骨无存，很长时间都不愿意理会他。

他从小到大都是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脚，想让她开心却惹她生气。

云虔赌气说：“我种的花，生在这里，枯萎了落在泥里。我陪它一辈子，也或者它陪我一辈子，我们彼此知道。”

江河从墙头跳下来，对她伸出一只手。

少年清瘦的身躯裹着宽大的衣衫，站立在风中，语气轻盈又雀跃。

“阿虔可愿与我——上房揭个瓦？”

云虔愣住了。

上房揭瓦？

她身为女儿，连步伐稍微快一些都会被妈妈婆子们教导说不够雅致，上房揭瓦这种事，更是想也没想过。

她自然觉得这是江河在戏弄她。

“你半夜闯入我闺房，就是为了带我上房顶？”

少年殷殷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去。”云虔说完，提步往屋子里走。

江河拦下她：“阿虔，别这么冷漠——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云虔被江河骗上了房顶。

江河一只手扶着云虔的肩，另一只胳膊舒展开来，感受风吹过指尖。

云虔说：“你说，要给我看什么？”

“哦。”江河一拍额头，随即放开云虔的肩，半蹲下来，揭开一片平淡无奇的瓦片，指了指原先瓦片下的罐子，“就是它了。”

云虔疑惑地轻皱眉头。

江河顺手拿起那个罐子，拍拍经年累积的灰尘，拔开木塞，递给云虔：“这个，我没有扔。”

罐子里是当年那株死去的梅花。

云虔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河。

江河手指蜷了蜷，想要摸摸她的头又忍住了。

他轻声说：“我是怕你会伤心。不是有很多人容易触景生情嘛。我是怕你一看到它，就会想起失去它的难过来。”

云虔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带着哭腔。

“可我当时真的很伤心，我以为我永远失去它了。”

现在才知道，它一直在她身边，一抬头就能看见。

她抬头，宣布说：“你现在没那么混蛋了。”

江河一乐，美滋滋地笑出来，灿烂过天上那清亮的月亮。

云虔冲他伸出一只手来：“带我下去吧，过会儿司棠该着急了。”

司棠是云虔的贴身丫鬟。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给了云虔一个人，对其他人，尤其是江河，简直比大街上的泼妇还要泼辣。

江河说：“那好。你早些休息。”

“我其实今天来，是要跟你道别的。”

“啊？”云虔瞪大眼，“道别？”

“我要去京城考试，以后一段时间，就没机会再来打扰你了。”江河弯了弯眼，“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还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希望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想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