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了。
弦月照着大地,使得这世界同白天差不多的明朗。天上星星很多,各色都有,很亮,但却闪烁着,好像那忽明忽灭的蜡烛。
石安走在草地上,露珠湿了他的脚,他却不顾,只是一直朝那儿走去。
是的,就是那儿。
村西边的坟地。那儿的一棵山楂树下,埋着石安的娘。
石安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的家庭是整个枫叶村最贫穷的。爹爹是身份最低贱的戏子,母亲是个农民家的女儿,被自家走投无路的父母卖给年轻时盛名一时、生活阔绰的爹爹。
爹娘琴瑟和谐,倒也过得安乐幸福,是一个团圆的家。
可戏子这行吃的是青春饭,爹爹渐渐年迈,又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家里的钱财渐渐散空。
而雪上加霜的是,娘亲染上疾病,身体越来越差,到后来只有卧病在床。她既不能像从前一样干活,家里还要为她看病、抓药,日子本就过得清贫,这样一来,家里简直都要揭不开锅了。
从那时起,爹爹就常对母亲恶语相向,有时甚至动手。
石安那是才是个六岁的孩子,他见到这样的场景,吓得直哭,却又不敢做什么,只有独自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
石安走在那片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草地上,脑子里还在想着过去的种种,心里一阵酸楚。
自从继母过门,他想念母亲的情绪就更加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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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治安良好,每个地方都有明确的规定和用处。
石安的娘的坟墓,是一座孤坟。
京城里有官府专门划出来做墓地用的土地,可像石安娘这样被随意埋在草地里的还是大有人在,原因便是墓地价钱贵,有穷人没钱买坟墓,或是大户人家不愿为下人买地,便会躲过巡逻的京都侍卫,把逝者埋葬在郊外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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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石安从郊外的草地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两具烂醉如泥的身体。
他叹一口气,无奈地掩上柴门,然后轻手轻脚把他爹和继母都搬到榻上,又盖上棉被。
做完这些,石安出门,轻车熟路地摸到一处繁华的大街上,钻进一家茶水铺。
茶水铺这个点儿一般是高朋满座,可今天却没几个人在座,连茶香也不如平日的浓郁。
石安没有理会旁人,径自走到柜台前,喊:“掌柜的,我来拿今日的工钱。”
茶掌柜正在滤茶,一脸不耐烦,说:“去去去,今天没钱!”
石安:“为什么?”
茶掌柜:“为什么你不是应该都知道了吗?”
石安的爹和继母前一阵子被戏园子干了出去,园主赶走石秋云的时候,拿的是“如今连老生都唱不了,自己抽烟毁了那把嗓子,别家在你身上赚不到钱,你可别怪别人无情”的说辞,石秋云无言以对,连反驳都找不到说辞,因此失了戏园的事儿。
说到底,戏子抽烟,自作自受。
因着失了戏园子的事,石秋云夫妇在这茶馆找了个短工,每日来唱半天的戏。
茶馆的客人主要为的喝茶,听戏不过是怡情。石秋云夫妇若是好好唱戏,原本不至于被赶走、欠工钱。
只因他们心中有怨,不肯挑那皆大欢喜的大团圆戏码来唱,只唱那流离失利、六月雪花的戏码。
由不得茶掌柜觉得不吉利,像今日这样把石秋云夫妇扫地出门,也不是第一次了。石安乖觉,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也就细心记下茶馆所在的地方,好方便来讨工钱。
不然,挨揍的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