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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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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鸟叫和风一起吹进来,颜瑛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听见小燕正在关窗。

“小姐,你已经醒了?”小燕走过来把帐子挂起,一面道,“我还担心屋檐上停的那只鸟把你吵着。”

颜瑛靠坐在床头,手心里握着那只已几乎辨不出铜色的蝉形针囊,看了看自己丫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地把目光落在了某处。

“我昨夜——也可能是今天早上,做了个梦。”她轻轻地说道,“然后想起一些事。”

小燕便问她是什么事。

颜瑛沉默了半晌。

她又把掌心里的针囊握了握:“每年八月半吃那顿团圆饭,总是刮地我喉咙生疼,越到最后,胃里越胀得像是有针在往外顶;每次我都须得做些什么——虽然并不能让自己真正觉得松快,可唯有那样做,好像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但是昨日我没有做这件事,反而将胀堵着的那口气吐出来。”颜瑛垂下眸,终于把目光落在了针囊上,“我这些年,从来没有梦见过她好时的样子,可是昨晚竟梦见了。这针囊原是我初学做绷子时得的,她的遗物已不剩什么了,但因早早把这物事给了我,如今倒这般存着。”

小燕立刻接了话:“那小姐没有做那件事是对的,睡觉时做的也是好梦。”

颜瑛没有吭声。

对着往生者哭泣,也算好梦么?她不知。但她记得自己在梦里,在一具小小的身躯里,在颜家的屋子里,冲着正在指责母亲的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反复、大声地喊着一句话。

是她在李温龄另一本书中看到过的一句话,那时看入眼中,惊得她胆中大颤,又疑怒交加,从此不敢再忆,甚至对裴潇也没有提。

如今却在梦中想起来与人说了。

屋外传来红芙的声音。

小燕出去应门,颜瑛于晨风中捕得一两句,听出是王秋儿那边有事,便罩了衣服走出来,叫住红芙又仔细问了两句。

原来是程家一大早打发了人来请颜瑛去洗珠桥看诊,说是王秋儿昨夜不知怎地受了惊,天没亮从梦中惊醒后就一直喊头疼。

颜瑛虽疑心王氏又是因后宅争斗故作病症,但还是很快赶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王秋儿的屋外不见一个人,院中静悄悄的,并不像上次。屋子里只有个贴身丫鬟守在王氏旁边,颜瑛才走近床前,王秋儿就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隔着袖口,颜瑛感觉到对方掌心里凉腻的汗意。

王秋儿开口便说道:“颜小姐,我要回去!”

颜瑛愣了一下,按住她的手:“你先冷静些。”

“不,我要回去。”王秋儿抓着她的袖子,布着血丝的眼中满是迫切,“我病了,我真地病了,我要回去养病!”

颜瑛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便听得程重午的声音忽然传来:“嫂嫂说的什么话,既是回了家休养,岂有身子没好又往堂里折腾的。”

程重午说着已走到近前,他脸上仍带着笑,看向王秋儿的时候那份讨好也依然在,但王秋儿只是满眼怨情地把他一瞥,又不言语了。

颜瑛见状,便主动回避转到了屋外,不多时,却又看见那贴身丫鬟也被差了出来。

见里面二人在说私话,颜瑛便问她:“娘子昨晚如何情况?”

“娘子昨晚饭后不大舒服,早早回了房,过后差我请老爷来说了几句话,倒是看着又稍好了些。”丫鬟回道,“可后来夜间惊醒,就怎么也安稳不下来了。”说罢,她小心翼翼又神神秘秘地问,“小姐,娘子她会不会是撞着了什么?昨晚祭祀,娘子是在的。”

颜瑛听出她言语间对王秋儿私行的揣测,没有接话,只是说道:“劳你去备些水来。”

丫鬟前脚刚走,颜瑛就看见小燕正猫着腰在窗下朝自己招手,她皱了皱眉,走过去捏住对方的耳朵,还没来得及揪,便听到窗里飘来王秋儿发着闷的声音:“……昨日你就说我认错了,我也被你闹得以为当真是自己认错了,可晚上我做梦就梦见了云儿长大的样子,同他长得像极了——”

颜瑛不觉微屏了呼吸。

王秋儿的声音又继续传来:“听闻你自己原先也说他们是像的,怎么现在我说你就不肯信了?!”

“我说的‘像’,同你说的‘像’,能是一回事么?”程重午对她一贯耐心的语气里染上了两分难掩的烦躁,“程云的相貌好,程少规的相貌也好,是以我才说他们像,为的也是同他拉一拉关系。可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些疯话,竟是把他们朝一个人去想,你说我是做叔父的,所以不记得侄儿长什么模样,可我却要说你这做母亲的未免有些发了狂。”

“你看看程少规是什么出身,南京商家,公子做派。就算程云还活着,他如今该过的什么日子,难道你心里没数么?”

他这话说出来,屋子里倏然死寂了半晌。

“可是……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么?”王秋儿像是在自言自语,又突然地道,“你不懂,我看见他,就觉得是看见了程云。他是变了不少,可我还是认出来,别人不是都说‘母子连心’么?说不定这就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提示!”

程重午嗤笑了一声,语气里也带着笑:“你看看你,说的话也不怕噎着自己,你与那孩子连的什么心,你又不如他。”

王秋儿似是打了下他的手,啐了口,说道:“我不理会你,但我不想再见着他,还是要搬回嫠节堂去住。”

两个人又在屋里拉扯地说了几回,程重午不想别人说自己虐待寡嫂,且担心对方不过一时之念,过后又转过来怪他;但见说不动她改主意,只好退而答应王秋儿只要把头疼治了就送她回堂里。

短短片刻,颜瑛在窗外听得阵阵惊心。

***

从程府里出来,颜瑛便向近处的踏渡乘了船往玉带坊去。

小燕挨在她身边在吃王秋儿给的月饼,咬了两口,大约终是没有忍住,说道:“小姐,这王娘子好奇怪的一个人啊。”

颜瑛回过脸看着她。

“之前余娘子与她吵嘴,我们还觉得余娘子拿她死了的孩子说事很伤人,但今天看王娘子的样子,她好像很怕那孩子活过来一样。”小燕又咬了口月饼,“但她对其他人都还挺热情的。”

颜瑛沉吟了须臾。

“他明知程家人可能会把他认出来,却还那么大咧咧地在人家里晃。”她忖道,“到底是‘大意’,还是‘故意’?莫非……他其实也并不在意程府的后宅会闹得什么样,只是想要吓一吓她?”

王秋儿的确是被吓得不轻。

过去她接触的这般因惊吓导致的急症,通常都是儿童居多,不想这次竟然会在王秋儿这样的人身上遇到。

王氏改变主意要搬回嫠节堂,看上去似乎是程近约费尽心思想搅乱程府内宅的希望落了空,可颜瑛此时却隐隐有种预感,他要做的事,恐怕快要收尾了。

“小姐。”小燕忽然拉了她一下,“你看那只船上,好像是戚二公子。”

颜瑛顺着她望去,果然看见一只船从戚府船亭摇出来,沿着波纹起伏的河道往东去了,那貌似戚廷晖的人正把手从窗里伸出来掬风,看上去心情颇好。

戚府和昨日有了些不同。

昨晚的灯笼已经都摘了,颜瑛自大门一路往后行去,前夜才走过的路又感陌生。

经过花园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叫自己,转过头,看见礼大奶奶身边的丫鬟走了过来,然后向她礼道:“颜小姐,我们大奶奶请你这里忙完之后过去吃盏茶。”

颜瑛微诧,点头应了下来。

吴氏正躺在床上静养。

才过了一夜,她人却像是憔悴了许多,一双大眼睛显得有些凹陷,好像枝头的花被碾去了水分,干干蔫蔫的。

她屋里倒是多了两个丫鬟,各忙各的,当着颜瑛的面谁也没有多发一声言语。

贴身丫鬟巧儿在旁边又唤了吴氏两声,她才像是被拽回神来,视线落在颜瑛脸上,定了两息,忽然眼中水光微现,伸手来拉住了她。

她明白吴氏也是惊魂未定,加上昨夜的确亏了些气血,于是轻轻回握住对方的手,安慰道:“娘子放心,已没有什么大碍,好好服药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吴氏欲言又止地把她看着,少顷,吩咐巧儿几个:“颜小姐给我看诊,你们都先出去吧。”

待屏退了左右,吴娘子又看向了小燕。

小燕愣了愣,而后与颜瑛对视一眼,知趣地转身走到了门边。

“瑛姐。”吴娘子一开口,眼圈便立刻通红了,“我求你一桩事,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来报答。”

颜瑛忙按住她的手:“你弗要激动,这本是我分内事,自然尽力而为,况且你现在已无大碍,实不用胡思乱想。”

吴氏却只是摇头。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着,又沉默了一会。

“瑛姐,”她望入颜瑛眼中,缓慢地,轻轻地说道,“这个家里,要是有人叫你除了他,你千万不要答应,好不好?我是最信任你的,只信得过你了。”

颜瑛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感觉吴氏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又问道:“你说,我有孕了多久?”

“不足两月。”她昨日也是这样回复戚老爷的,按理月份太小,本来不容易察出有孕,若非意外导致脉象显出,她也不好确诊。

“不。”吴娘子抓着她的手又是一紧,目光定定攫住她,“是不足三月。”

一股白茫茫的凉气霎时从脊骨窜进了头里,颜瑛用了几息才转过神来,下意识倏地把手一抽。

吴娘子的手又追过来紧紧攥住她。

“求求你。”吴氏的声音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

颜瑛浑身发冷,嘴巴里干燥得舌底都在发痛。

“……你怎么这样蠢?!”她终于从唇齿间挤出来这句话。

她心里像是有火在灼,但随后一个念头倏然闪过,胸腔里又被猛地一冻。

“可是戚老爷已经晓得了。”颜瑛倒吸了口气,问道,“他昨晚没有来说什么?”

她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一下,一下,不急不慢。

站在傍边的小燕立刻靠过去把门打开了。

一阵浑浊的风潜了进来,颜瑛站起身,看着戚老爷捋着颌下那部花白长须慢慢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不重,但每走一步,床上的吴爱姐都在发抖。

戚老爷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们这里诊得如何了?”他开口问着,一面向袖子里取了张帕子出来。

“吴娘子昨夜里受了惊,又亏了些气血。”颜瑛双手交握于身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需要好好服药静养些日子。”

戚老爷缓缓点着头,将手里的帕子凑到唇边,闷闷咳了两声。

他舒过气,也不抬眼,又继续问道:“昨晚我酒没有醒,你回的有些话记不太清了,你说吴娘子她有孕不到……”

呼吸之间,室内一片寂静。

一呼。

一吸。

一呼。

又一吸。

“三个月?”戚老爷终于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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