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伊始,学校给我们两个重点班开了中考动员大会。大家嘻嘻笑笑地走进阶梯教室,出来时,脸上无一不挂着凝重的神情。
回到班里,发现班主任早已端坐在讲台上,身后是一条用透明胶粘起的大红横幅。
大家动作迅速地归位,自觉安静下来。
班主任起身站在讲桌一侧,开口:“刚刚在动员大会上你们也感受到了,学校对大家是给予了最大的关心,最大的期待以及最大的信任的。我,作为你们的班主任,也是这样。那你们的父母亲,就更不用说了,必定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但是呢——”他停了停,“最重要的是,要自己心中有目标有理想,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
“所以,”他握起几只马克笔,“等下你们就把自己的中考目标,要考哪所高中,要考多少个A+,写在这个横幅上,时刻提醒着自己,时刻鞭策着自己。来,从第一组这边开始。”
“同桌,到我们啦。”刘梓晗轻轻碰我一下。
感冒真让人难受。眼睛又胀又疼,看书没多久就开始流泪,学习效率明显下降,心里着急又无可奈何。
我抹着眼泪上讲台,写下“6A+ 北中裴亚”,又抹着眼泪下来。
“你怎么了?”安奕模样认真,好像真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没有,就是感冒,眼睛不舒服。”
“吃药了吗?”
“吃了。”我见他起身要出座位,好奇,“你去哪儿?”
“我还没写呢。”他表情可可爱爱。
他们组不是写了吗?
我的疑问还没说出口,他眼中忽而闪过亮光,“你写哪儿啦,我写你旁边,沾沾运气。”
我看看讲台上的横幅,感觉先前像是梦游了:“不记得了,刚刚泪眼朦胧的,看到空的地方随便写了。”
“没事,”他还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我找找。”
长长的大红横幅前,在俯身写字的同学身后,从左到右,安奕高高的个子一点点挪移。
在横幅的尾巴处,他和人家闹着说:“欸,这块留给我。”
我久久地看着他,直到他转身的那一刻,不舒服的眼睛才记得酸涩,泪流了下来。
轻飘飘的一张横幅,承载着我们沉甸甸的梦想,挂在了学习园地的下方。
课间,李嘉豪架着安奕脖子,去了厕所。
我去了教室后面,一眼看到横幅的尽头,我的名字上面,紧接着“北中”右上角,斜斜写着“+1 安奕”。
此刻,我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欸。”自习的教室里静静的,安奕的声音轻轻的。
我停下手中的验算,转头看他。
“你看。”他表情神秘,又带着一点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见过他手中那只朱红色的圆珠笔,捏住笔的中间转一转,笔尾会旋出一小截亮闪闪的钻石,之前梁子瑜送过我一只,现在梁子瑜和他同桌。
怎么会扫他兴呢?
我依旧认真地看着,他轻轻转动笔,像在表演魔术一般,笔尾慢慢露出一小截好看的钻石。
“哇哦!神奇。”我笑着发出惊讶,轻得几乎只剩口型。
我的惊讶是假的,但我笑出来的开心是真的,我很高兴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会想着和我分享。
我转回头去,立起课本假装看书的同时直起身子靠向椅背,让自己的视角更开阔,看到安奕对着那支笔又笑了笑,很满意的样子,再把它搁回同桌笔袋里。
是不是新奇的东西不要紧,看着他笑脸洋溢地向我展示这么个小玩意,就足够有趣。
大概过了一分钟,班主任从教室后面走上来了。他无声地在我旁边停留了几秒,我能感受到他在我头顶上,在我身上,在我桌面上打量的目光。
我知道他会过来的,因为在刚刚转头看向安奕的那一刻,我就瞥见他抱着双臂,从后门进来。
但是,安奕纯粹的想和我分享的心意是多么珍贵呀,不能被惊吓,不能被打扰。
所以,即使如芒在背,我也要顶风作案。
我做好了被叫出去谈话的准备,可是一天天过去了,班主任也没来找我。
期中成绩出来了,班级十二,年级20。
班主任说,我们学校去年考上北中的有7个,前年8个,大前年6个,再往前的我不清楚,估计不会超过两位数吧。
这半个学期的几次月考和统考,从天塌般的第一次成绩下落,到下一次有惊无险的回升,再到下一次打击般的下落,再是不敢期待却意料之外的回升。
成绩高高低低,情绪起起落落,身心俱疲。
以前,在座位上,总是期待那张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再从右到左从下往上传阅的成绩单快点传到自己手里。
现在,只觉得畏惧,成绩单越是靠近,人越是忐忑和焦虑。
像是看一份未知的宣判报告,如意,长舒一口气,不如意,便是一段时间的难过和气馁,还有不甘心。
总之,对于那个不确定的考试成绩,不再有一点点的自信和期待。
曾经怀着侥幸和自我安慰的心理期待过,可期待落空后带来的不是失望,而是深深的羞耻感,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和自欺欺人感到羞耻。
期中又是到了换座位的时候,我不能自由选座了,安奕也不能,他在我前面一名。
可是一个多星期过去了,班主任都没提要换座位的事。
他一进教室就紧盯着我们,无声的注视,鞭策着我们一刻不停的学习。
或许他觉得换座位也是在浪费时间,我们要做的事情,必须直接了当地关于书本,关于知识。
踏着铃声,物理老师拎着实验器材,夹着一沓试卷进来。
器材箱“砰”地置到讲桌上,她阴着脸转过身来,叉着腰:“都不用读书的是吗?”不耐的语气里忍住怒气。
稀稀拉拉的读书声提高了一点。
“不用读了!”老师喝斥出声的同时砸下手中的试卷,粉笔灰扬起。
大部分同学被震嚇住了,小部分同学还在小心翼翼地碎碎念。
“要的要的,”坐前排的马一铭笑嘻嘻,“三好学生怎么能不读书呢!”
老师冷冷看他一眼,然后对着全班说:“爱死不活的样子读给谁听。”
“好嘛,”顺着她的情绪,马一铭哄道:“不读就不读嘛,别那么凶嘛。”
“凶?!”一气之下,老师抓起试卷往面前的过道丢去,纸张散落一地。
“考成什么样了,自己看!有多少是讲过的!”
马一铭双手挠着头发,和老师开惯玩笑的他,估计没料到会吃上情绪炸弹。
“试卷要的就拿回去,我不讲了,听不进去的讲一千遍一万遍都听不进去。”
“课本,十五章,第四节。”老师就这么开始了讲课,马一铭回头看看,还是硬着头皮捡起地上的试卷,收在自己座位上。
“电流的单位是安培,所以电流表也可以叫做安培表。”说完,老师停顿下来,等着器材从前往后传。
“那么巧!”安奕嘀咕一声。
我转头,好奇他惊叹什么。
他的视线从安培表上移过来。
“安培耶。”他念着这两个字,好似发现了什么玄机。
“嗯?”我不解地拧了下眉头。
他说:“an啊pei啊。”
我后知后觉地意会到,忍不住扑哧一笑。
又下意识看向讲台,迎面撞上老师直直的目光。
她的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