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向一时半会儿没能理解教皇的语言。

他甚至不是很清楚，刚刚教皇说的话，究竟是不是人类在使用的语言。

他觉得比起人类语言，教皇刚刚的话语，更像是来自千年前的声音。

但没有人能够回答蓝向的疑惑。

祷告结束，圣乐暂停，教皇清浅笑道：“消解烦忧。”

红毛贵族第一个站上去，向教皇诉说自己的苦楚，说自己的钱被拿走了很伤心很难过。教皇承诺，那些被拿走的财富，一定都投身于慈善行业，致力于让帝国变得更好。

教皇还承诺，这些善行未来都会化作实质，报答在红毛贵族的身上。

其他人则静静等候着，等待教皇结束与这个人的交流，怜爱自己的那一刻。

朝景辉结束cg录制，道：“你发什么呆啊没带脑子？不是要向教皇说明小渔村另渔村？赶紧上去。”

蓝向却问：“师傅，你刚刚在干嘛？”

“屏幕录制录cg啊。等会儿找个时间po账号上去。以后就记得遇见cg存一下，错过了可没地方哭。”

说着，朝景辉打开本地回放，给蓝向看看刚刚的cg。

朝景辉还以为蓝向方才沉迷欣赏剧情，忘记录屏了。

蓝向便看到教皇祷告时的朝景辉视角——没有什么流转的彩色光斑，没有什么听不懂的其他语言，没有狂热到不正常的贵族。教皇只是简简单单循规蹈矩地念祝祷词，贵族们庄严肃穆。

所以刚刚，朝景辉并非被绚烂的话语迷惑，而是在一心一意录制cg。

而朝景辉看到的一切，和自己看到的截然不同。

开解还在进行，蓝向没有显赫的身份，尽管有着金色信封教皇邀请函，但教廷的人并没有查到蓝向有什么显赫的身份。

教皇绛紫色的眼眸看都不看蓝向一眼。

很显然，他并不认识蓝向，便将之排序在最后。

先上前的贵族们，烦恼无非那几样，什么没钱啊、没美人啊、缺少伺候的人啊、身份地位不够高还想要更上一层楼啊。

教皇的话语也来来回回一个调调：“放心吧，你的付出主都看在眼里，那些付出都会为你的未来铺垫基石。”

此前还在背地里说教皇坏话的贵族有一个算一个，这会儿一个不好都不敢往外蹦，把教皇的话语奉为圭臬，全不见之前嚣张，要找教皇讨个说法的样子。

或许那场祷告，不仅仅是向主的祷告。

蓝向开始不确定，等会儿自己上去见教皇的时候，教皇会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把对另渔村的惩罚错误施加在小渔村身上。

被教皇开解过的人还不能离开，他们得先去往教皇背后——也就是神像所在的地方。

神像是六翼三头的天使，三颗头上表情各异，左边悲悯，中间平和，右边愤怒。

功德箱放在神像脚底下，等待贵族的投喂。

教廷的人把这个称作“购买赎罪券”。

因为他们身为平民，和天上的神交谈是逾越，需得抱有赎罪的心态花费身外之物，乞求神明的怜悯。

等功德箱吃够了，就会散发白光，示意购买赎罪券的人可以离开。

教皇道：“愿主永远庇佑你。”

流程一向如此。

蓝向到有些搞不懂，他观看的有关于教廷的书籍虽然不多，但也有十来本，没有一本提到功德箱这事。

等会儿教皇给他答疑解惑的时候，自己也要购买赎罪券吗？

但是明明是教皇做错了事情吧？

是教皇先抢走那些贵族的钱财，也是教皇的错误决策导致小渔村承担了另渔村的灾祸。

自己应该，不用赎罪。

教皇接见贵族的速度很快，饶是如此，一个一个问题解决下来，轮到蓝向的时候，太阳都快要消失了。

彩色玻璃下的阳光若隐若现。

“瞧瞧，来了一位小少爷。”

先前离得远，教皇没能看清楚蓝向的长相，只隐约觉得应该年龄很轻，直到这会儿离得近了，教皇才惊异于蓝向稚嫩的脸庞。

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吧？

能够通过筛选来到教皇面前的，无不是现如今家族的实际掌权者，亦或者精彩绝艳的天才。

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成为莫瑞帝国不可以忽视的人。

糟糕了，之前不应该随意疏怠此人。

——教皇并不知道蓝向是依靠这“教皇的邀请函”进入的，而教廷认为教皇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邀请函发放给了什么样的人，便没有向教皇禀明蓝向的身份，只让教皇自己猜测。

“很抱歉先前疏忽了你，”教皇当即放低身段，“尊贵的少爷，您有什么苦恼呢？”

教皇声音很轻，如同振翅的蝴蝶。

因为是蓝向在跟教皇对话，朝景辉便没有投入太多心力，转而看起了迭列图大陆莫瑞帝国史。

莫瑞帝国成立的时间很长。成立当初，开国王上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精灵教皇撤下来，换上自己的人类心腹，并宣布永久不与精灵族交好。

刚开始，人族对此颇有怨言，因为种族关系，精灵族天生具有向上沟通的能力，可以帮助很多人类解决信仰相关问题。

新上任的人类教皇，则不一定可以为人类服务。

不过好在慢慢地，人们发现虽然教皇换了同族来当，但仍旧坚持以前的传统，尽心尽力向神明奉上他们的困惑，人族便也渐渐接受了人类教皇。

啊？至于为什么面见教皇要排队，当然是因为世间拥有困惑的人类太多了，教皇大人力有不逮难以顾及方方面面啊。

所以虽然说起来很难相信，但迭列图大陆上的人类教皇，的的确确是为大家答疑解惑的存在。

朝景辉一边做笔记，一边吐槽：和现实历史进程中的教皇责任完全不一样嘛。

朝景辉记笔记的动作突然停滞——不是都决定不再做考据博主了么。

迭列图大陆上的历史他这么关心干嘛，到时候万一又……

删除删除删除。

那边，蓝向跟教皇对话中。

玩家身份看来，一共出现四个选项。

分别时：你好、关于神明、关于教廷、再见。

蓝向却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项。

在异人海湾见到海神的那一面，提醒了蓝向很多东西。

他不一定需要根据游戏给出的选项来行动，他毕竟是迭列图大陆土生土长的人。

他是自由的。

蓝向仔仔细细地说起另渔村和小渔村的事情，教皇搞错了惩罚对象，害的小渔村的大家枉死。

教皇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异人海湾相关事项，后知后觉想起，几年前自己的确有对某个村落引发海啸。

但为了控制人员伤亡，不至于使落后村落从此一蹶不振，他早早便派了魔法师过去。

海啸我控制得很好，应该只会淹掉大半个村庄而已。立刻赶到的魔法师可以很好地救助海啸中失温、受伤、精神障碍的人们。

不应当会出现这小少年口中的惨状才对。

听听他说的话吧，什么整个村庄只有一点儿人活着？不可能的，他引发海啸时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重在惩戒与威慑，而不是杀人。

蓝向又说起桑戈那支魔法小队——对村里幸存者大开杀戒，致使整个小渔村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更扯了，魔法师向来看不起普通人，怎么会对一个落后村庄的普通人起杀心呢？

就像正常人类不会对过路的阿猫阿狗起杀意一样。

这小少年或许是添油加醋了什么吧，想把自己的经历说得惨一点，好在自己这里求得什么。

和那些贪得无厌的贵族一模一样。

刚刚发色各异的贵族们，都是这样做的。

实际上哭穷的贵族有子孙后代百年挥霍不完的家财；哭他人欺辱自己的贵族最喜爱打压新起之秀；哭无托付真心之人的贵族总糟践真心。

教皇心中所想没有流露分毫，只表面上显现出哀伤，道：“可怜的孩子，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那群魔法师要对你们下手呢？”

——因为您的预言，魔种。

蓝向如实说出：“他们说，我是魔种。”

教皇哑然，再一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小少年。

亚麻色的短发，如果放在阳光下，会是金灿灿让人不敢直视的颜色。可惜现在日渐西沉，暮色爬上殿内，只有这孩子蓝色的双眼看得更真切。

确实，多年前自己的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做下预言，说魔种会出现在帝国边境。

“淡漠的孩子将给帝国带来暂难”，这是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原话。

每一任教皇都这样说，所以绛紫色眼眸的教皇也这样说。

但这孩子虽然发色浅淡，但眼瞳是如此美丽。

更何况教廷乃是神圣之地，神明在上，不可能放任那种身份进入而不自知。

虽然听上去很扯，很像是这孩子装可怜，但……

想到莫瑞帝国的大家对魔种的厌恶，教皇不由心虚。

看看这事儿，好像还真是他们的错。

教皇不由心虚。

早知道自己上任的时候就换个预言了。

这孩子从异人海湾来到中心城，成为一名可以站在他面前的身份，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呢。

更多的、更真诚的愧疚从绛紫色眼眸里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