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灵峰。

云沉看到江熠和季照安时先是一愣，少年精致漂亮得不像话，却闷着一张脸紧紧抓着青年，他那向来没什么耐心的好友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应当不是什么好听哄人的话，少年郁气更甚，但依旧乖巧地松了手，折身融进人群。

云沉笑着上前：“又哄徒弟呢。”

江熠循声看过去，没有理会好友的调侃：“问出来了？”

“没有。”云沉摊了下手，站在他身边向白玉阶下看去，“他没有直接和魔修接触，但确实和你有仇，有人挑唆一下就站出来了，那些话估计已经在弟子间传遍了，魔修这是想借旧事毁了你啊。嘶，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他们以为你现在是个一碰就碎的瓷瓶？真打着让你走火入魔主动吐出碎魂珠的算盘？”

江熠道：“不遑多让。”

云沉笑了声：“也不错，至少说明还是群心思歹毒但四肢发达的东西，长脑子了可不好。”

江熠不置可否。

白玉阶在日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晕，下方一身鲜红的少年很快被簇拥而上的弟子们团团围住，那一抹亮色在一众素装弟子中格外显眼，游鱼般在众人之间穿梭而过，季照安面带微笑、话不落地地接着每一句问话，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雨露均沾、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嗯？那小子受那么重的伤，丹田都要废了吧，这就跟没事人了一样？”云沉瞥向江熠，“你那陋习竟保留至今？”

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在他身边时的那点郁气很快被人群的嘈杂冲散，高高束起的马尾飞扬。

“习惯了。”少顷，江熠道。

季照安第一次发现修行之人也是好热闹的，这才不到半日，他和云立辉打起来的事情都传遍整个顺灵峰了，他怀疑甚至不止顺灵峰。

这群胆子大的师弟师妹们一眼看去还有他都脸生的，大概率是其他峰过来的，围上来就七嘴八舌地问。

“季师兄，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

“季师兄，我听说那个云立辉隐藏了修为，他是个金丹！季师兄你居然……”

“啧，你什么表情？想说我居然还活着？”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季师兄好厉害！”

“这还差不多。”

“季师兄，你是不是差点还反杀了云立辉？你怎么做到的？”

“唉，修道之人将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可不好，我那是找他切磋。”

……

“季师兄，你这么厉害，无忧长老教你剑术的时候也抽你吗？”

“嘘……你们看上面。”

众弟子们纷纷回头，隔着百道玉阶，上方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格外显眼，不喜不怒的目光遥遥落下来，正淡淡看着他们。

诡异的寂静。

季照安远远朝这边露出个得逞的笑，随后悄无声息从一群默契捂胳膊捂腿的少年少女中绕出，悠然远去。

云沉笑道：“是会借篷使风的。”

江熠有几分无可奈何：“走了，大比时辰快到了。”

***

季照安总觉得今日看他的人格外多，他不过揍了个金丹就有这么多人惊讶，那他师父当年横扫八十八擂台得被多少人追崇？

师父那么好，但他每每想为师父做点什么师父都不乐意，或者说师父并不需要，季照安感到很挫败，他好像一直没摸到江熠的喜好，也做不到投其所好，似乎除了他修为境界的变化，江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正想着，他已经溜到了校场里，正想传个讯问问杜兴他们在哪，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照安？”

季照安回头：“万师姐？”

万新雨上下看了他一眼：“果真是你，今日穿的这么俊俏，有什么喜事么？”

季照安瞪大眼：“我哪日不俊俏吗？”

万新雨失笑：“是，安和宗最俊俏的就是你，只是今日格外出众。”

“是吗？”季照安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他的弟子服和云立辉打斗中早已破损，江熠随手给他换上的是常服法衣，鲜红劲装束在墨色腰带护腕下，细看之下还有鎏金暗纹随光影变幻。

他平时穿的都是弟子服，安和宗弟子服形制相同，各峰内门外门的弟子服颜色虽不一，但多是素雅如月白、玉色一类，不过他衣柜里的常服法衣都是五颜六色的，他从未在意过穿着这些，万新雨一说，季照安才发现今日自己穿的确实和平时不一样。

他怔了一下，忽然抬头朝万新雨咧嘴笑道：“师父给我搭的，好看吗？”

少年迎光的笑容晃眼，但亮眼的是他溢出眉眼的愉悦狡黠，万新雨没忍住笑出声：“好看，很适合你，你不说我还当你是在大比上碰见心仪的仙子了，还想问问你是哪家的小仙子如此荣幸呢。”

“没有没有，我来都是看孟林他们比试了，哪有精力去注意什么仙子，这有什么关系？”季照安迷惑道。

万新雨笑道：“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亦然，你说有什么关系？”

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亦然……

季照安沉思：“那万师姐觉得，我若当真有了心仪的道侣，今日能哄得他给我个机会相陪么？”

万新雨道：“单论相貌，你不行那就没有人能行了。”

季照安一瞬间心花怒放：“我信万师姐！师姐找我有事吗？”

万新雨道：“没什么事，恰好看到个俊俏少年郎就来聊两句，心情好，你是要去找孟林他们吧？”

季照安人都要飘飘然了，努力压了压嘴角，没压下去：“万师姐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万新雨指向北边：“方才看到往那边去了，大比快开始了，估计去北下境仙台了。”

“谢师姐！那我先过去了，再晚挤不进去了。”季照安挥个手就溜了，鲜红剪影利落远去，留下诚挚的夸赞，“万师姐今天也很美！”

万新雨笑出声，她身边缓缓凑过来几个女弟子：“季师弟和无忧长老的性子差得可真大啊，嘶——想起无忧长老我都肩疼，这剑术课谁爱上谁上去吧！”

“这就是我们入不了无忧长老的眼的原因吧，”万新雨耸耸肩，“被打被罚了只想躲。”

“新霁敢上啊，他要是在这次大比中拿到名次了，说不定就被无忧长老看到了。”

万新雨摇了下头，又笑道：“希望吧，走了，我们也去看看今日的比试。”

季照安穿过了整个北下境仙台才在最前方看到孟林几人，但没有杜兴，他挤过去在孟林肩上一拍。

“谁？！”孟林回头，见鬼了似的呆在原地：“季、季师兄？”

季照安：“收收脸，杜兴呢？”

叶繁三人闻声唰唰唰回头，随后露出和孟林如出一辙的呆滞脸，唯有三双眼睛放着异样的光彩，季照安面无表情地和他们对视。

无声的对峙中，孟林被叶繁戳了一下，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杜师兄在养伤吧？季师兄你……你伤好了？”

季照安莫名其妙：“当然好了，不然我来找罪受？”

“也、也是，哈哈哈哈——”

孟林几人挠挠头，少见地笑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腼腆来，直到一个呆愣愣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他们尴尬的无措：“季师兄可真是美若天仙啊。”

季照安：“……”

孟林叶繁姜琦：“……”

被迫陷入更尴尬的境地，三人打着哈哈将唐星往身后塞，姜琦打着哈哈道：“哈哈唐星他就是这样，有时候口无遮拦的哈哈，季师兄你别介意哈哈哈……”

季照安没有那么介意，甚至挑了下眉：“好看么？”

孟林叶繁姜琦：“………………”

唐星努力露出个脑袋，目光坚定发自肺腑：“好看！”

季照安鼓励地看向唐星：“哪儿好看？”

“脸好看！”

季照安微蹙起眉。

“身形好看！”

季照安抱起胳膊。

“胳膊好看！手好看！”

季照安：“你看得见胳膊么就好看？”

姜琦一把摁住唐星的脑袋捂住了他的嘴，福至心灵：“发冠好看！和衣服颜色很搭！”

季照安眉头舒展些许。

姜琦猛捣叶繁，叶繁福至心灵：“衣裳好看！衬季师兄肤色！”

季照安下巴微扬。

叶繁狂揪孟林，孟林福至心灵：“靴子好看！和护腕的花纹相得益彰！”

唐星福至心灵：“唔、唔唔——！”

季照安抛出个小储物袋：“你们四个大比期间的晚膳我包了。”

周遭早在季照安进来时就聚拢的目光更炽热了，人声鼎沸，季照安视若无睹恍若未闻，在四人乐呵呵让出的位置中坐下，问道：“你们来这边是想看谁的比试？”

孟林道：“没谁，只是今日符阵大比的擂台都在这边，我们才跑过来看的。”

季照安慢悠悠道：“你们想改修符阵两道？不是要拜进平遂峰么？”

一阵无言沉默，叶繁颓丧道：“无忧长老肯定不会要我们。”

季照安：“嗯？”

叶繁：“我们的资质根本不够看。”

季照安百无聊赖地向上看，似乎想越过重重云雾直接看到最上方，嘴上还在应着叶繁的话：“真要论资质，安和宗谁的资质不比我好？”

“可季师兄比我们努力的多，胆子也比我们大，”姜琦叹气，“我们上剑术课都怕无忧长老怕的要死。”

唐星补充：“季师兄勤能补拙。”

季照安：“……”

这孩子说话用词不是不恰当就是不好听，怎么活这么大的？可偏偏又说的没错，季照安的愉悦散去不少，他确实只能靠勤能补拙。

没有人不羡慕有天赋的人，说不羡慕的都是硬撑，季照安从不怀疑自己悟性差，但修炼就是会慢上许多，这不是脑子的问题，是他身体的问题，别人运转十个周天引进体内的灵气，他只能运转一周天，也不知道是另一种“天赋异禀”，还是他的丹田内真的有个无底洞，只进不出。

季照安晃晃脑袋，收回目光看向场内。

钟声回响，大比开始。

擂台之间有结界隔开，互不影响，比试不伤性命，将人打下擂台就是赢，季照安胳膊搭在叶繁肩上，指着下方十一道人影的擂台：“62擂台，右侧弟子用的什么阵？”

叶繁道：“季师兄，你也不能太看不起我，这不是很明显的十方幻影阵。”

十方幻影阵，顾名思义，布阵者可于阵中幻化九影，加上本体共十影，用以迷惑对手。

季照安道：“本体位于何方？”

“？”叶繁傻眼。

季照安扫他一眼，瞥向孟林。

孟林：“……”

季照安扭头，姜琦唐星：“……”

季照安道：“不知本体在何方，你们怎么破阵？”

孟林弱弱道：“那本册子上没写啊。”

“不可能，十方幻影阵我明明布阵破阵都写了，你们肯定没注意看。”季照安笃定道，“那个弟子的本体现位于正北，看好了，正北的剑势虽不是最凌厉的，但剑气最足，十方幻影阵想要达到以假乱真对布阵者的心神要求极高，元婴之下的幻影基本都会有明显的破绽，或虚体不凝，或步伐凌乱，本体做不到让虚变实，通常会选择反其道行之，让实变虚，但通常变虚的这一点影响不会太大，因为出击要蓄势，其他都可以是幌子，本体的下盘必稳剑气必足。”

“任何阵法都能靠实力暴力破开，实力不足就找阵眼，十方幻影阵的阵眼就是本体，所以……”

季照安顿住，叶繁接上：“所以找出本体打败他就好了！哎，他找到了——他真的是冲着正北那个影子去的！”

那一瞬间很快，62擂台的另一个弟子出招狠辣凌厉，是以无人在意到，他攻向正北时，周身有另几重薄雾般的虚影同时攻向另外九方。

季照安一把握住叶繁的肩头：“你看到了吗？”

本体被轰出擂台，结界散，输赢定。

四人激动道：“看到了！季师兄好厉害，你真的说对了！正北是本体，那个师兄也厉害，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不，”季照安低声道，“他没看出来。”

“嗯？什么？”叶繁没听清。

季照安说不上来，这是最快定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