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热河支流众多,天市垣的街区也星罗棋布,街与街之间有着些微的距离。不过只要它们还有交流,一整条街都是异化体这事,想瞒也瞒不住。
天市垣没有垣主,又是核心区的弃子,是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区,流民众多,危险系数极高。
当然,也正因为没有任何管辖关系,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天市。
在这种地方藏人?有什么必要?
朱玲:“你……”
谌钦立刻表态:“我没有恶意。你们救了我,我当然不会转头就去报信。况且在天市,根本也没有能报信的人吧?”
这话不假。天市人多口杂,又自成一隅,哪怕他们藏着一个罪犯,也不会有人在乎。
朱玲和奶奶目光短暂对碰一瞬,像在这极短的一瞬达成了某种共识。
朱玲松了口气:“那行。这事你也别打听了——”
话音未落,窗外骤然传出几声粒子枪激战的剧烈声响!
谌钦:!!
还来?
朱玲将右手搭在腰间,谌钦这才注意到她短裙的腰带边上系着一把匕首。
“铮”的一声,匕首的寒芒倒映着谌钦的表情。
朱玲小声道:“这次不是异化体。我……我和奶奶这样的人,在这里有很多,但其它街区的人不一定认同我们。”
“火拼?”谌钦了然,瞥视一眼她的匕首,“匕首太短了,即使有星官,也很难和持枪的人对打。”
朱玲默然不语,奶奶则发出了一声威慑性的“嘶”声。
这回不用翻译谌钦也能听明白。他犹豫地沉吟着,朝朱玲伸出手。
“好吧,”谌钦拍了拍身上的灰,道,“你们救了我,护送一程也不是什么问题。你想出去做什么?”
-
十五分钟后,谌钦捏了捏自己的脸。
自从林岳涛被杀死后,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再戴过假面了,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后北天极技术更新迭代,比起多年前倒是舒适很多。
这张假面主打的就是一个嘴歪眼斜,五官颇有离家出走的架势,甚至还有点大小眼。
他端详了半天镜子,感觉到一阵舌根酸。
谌钦叹了口气:“非戴不可吗?”
朱玲:“不是你说的要一起?”
谌钦:“那也没必要戴假脸吧。”现在也没什么人要追杀他了。
朱玲用“那种眼神”看了一会儿他的脸,毫不客气地道:“你长得这么漂亮,还是绿眼睛,出去就挨记的好吧?到时候别人上门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绿眼睛的小帅哥,我就完啦!”
谌钦:“……其实绿眼睛在北天极里也不算少见。”
朱玲:“在天市少见就行。绿眼睛不少见,那什么颜色算少见?五颜六色的?”
谌钦没回答。
真正少见的眼睛颜色,他曾经确实见过。
朱玲回头给自己穿好外衣,将奶奶送回二楼,又亲了一下她的侧脸,“我走啦。你照顾好自己哦。”
等送完了人,才发现睡美人宛如又睡着了一样地僵住了,便用手肘推了推他:“怎么了?还不走?”
谌钦如梦初醒,抄起刚才没用上的晾衣杆:“走吧。对了,你那有没有星官?一管就行。”
“有一点点。”
朱玲掏采集器,抽了一小管给谌钦,蓦然见到他顺势将晾衣杆绑到背上的动作,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这玩意干嘛?”
即使有热河围绕,外面的温度也冷得刺骨。
两人推门而出,冷风直往领口里灌,幸运的是没有冷到落雪。谌钦扯上保暖手套,将朱玲推出门:“你别管了。一会要是打坏了我赔你一个。”
“好笑,”朱玲柳眉倒竖,“怎么赔?你连一管星官都要找我借!”
谌钦:“……”
好在她也没太追究这个。
一出门,朱玲并没有朝枪声传出来的地方赶去,这点谌钦也不意外。
天市就算有大量异化体,真有冲突,光是一天火拼的次数都不够朱玲跑的,更别说都摆平了。她很明显是要趁着人都忙着打架,去悄摸着做点什么事。
只是陆行机甲灵活地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等真的到了地方后,谌钦反而有点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家医院。
说是医院,也只是私人开的一家水平并不先进的小诊所。
三层的破落建筑,就连招牌都磨损得厉害,如果不是标志性的文字还保留着,他几乎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管理混乱的情况,在医院也不会例外。
有人搀着异化体来看病,周围人都以此为圆心,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还有人在医院门口死了,尸体微微发冷,被后来赶进来的人无情地踹在一边。谌钦还发现一对情侣在窗口前扯下开单的小票,一看到上面需要支付的星官,男方摇摇头,直接将单子撕了一扔,让它落在泥泞的土地里。
朱玲也扯了一张小票,谌钦看了一眼,认不出这些是什么药。
两人在勉强成型的队伍里排着队,谌钦轻声道:“我有个问题。”
朱玲:“什么?”
“那些,带异化体来看病的人,”谌钦迟疑地问,“真的能治?”
朱玲看也不看,说:“怎么可能。虽然能保持神智,但本质上也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他们不甘心,医生也只能开点外用药……毕竟内用的没办法消化。”
她说着,又睨了眼谌钦,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下次给你换张脸吧,落差大得有点像整容失败。”
谌钦:“……”哪来的下次?!
直到朱玲取了她的药后,谌钦才发现虽然单子上列得不多,但加起来也有满满两袋子。朱玲分了他一袋,谌钦便帮着理了下盒子,无意在背面看到了上面的用途。
精神类药物。
谌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姓朱,精神不稳定,天市垣,朱玲在家里藏着的那个人难道就是……
“喂!你拦着我干什么?”
一道过分耳熟的声音传来。
谌钦眼帘一掀,发现是一个人抄着长剑,对着护着异化体的流民斥责。
那人风衣下摆随风飞扬,衣袖金线绣纹明晰,相貌气质样样出众,落在天市的人堆里,确实很容易就被记住。
只是让谌钦讶然的并非他的衣着打扮,而是他的身份。
戚阳守!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谌钦犹疑着要不要上去解围,朱玲认出了另一个流民的身份:“那是李叔!”
谌钦:“谁?”
朱玲:“你不认识。我得去看看,李叔和他女儿被不懂行的外垣人堵了……”
那边阳守把长剑一横,劝道:“你旁边的女孩早就异化了。就算留着,她迟早也会把你杀了的。”
被称为李叔的男人约莫二百出头,满脸褶子,胡子也跟着一横,硬是营造出剑拔弩张的氛围。
“你少放屁。我们这全是这种人,也没出什么状况啊?”
阳守眉间一抽。
“全是这种人?”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就有点儿森然:“什么意思?你们藏了一窝异化体在天市?”
谌钦心说要糟。
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拦着阳守,他们萍水相逢,自己又是间接害死阳守父亲的人,哪怕有着一点愧疚之心,理应不再主动与阳守有所接触。
阳守行事锋芒毕露,又比较单纯,知道自己被唯一的亲人完全戏耍欺骗的当下,倘若知道异化是“小叔”搞出来的东西,只会更加悲伤愤怒。
朱玲给他的星官,说“一点点”,就真的只有一点。一丝莹蓝短线融进塑胶杆里,连光也发不出来。
阳守抽剑,谌钦抽晾衣杆,闪身到那女孩面前。
铮!
黑烟袅袅,震得谌钦虎口发麻。晾衣杆被长剑斩下,衣叉头横飞出去,在地面上滚了两圈。
朱玲过去搀扶李叔,眼睁睁目睹这决定性的悲怆一幕。
她喊道:“我看到了!你打坏了!”
“知道了,会赔的!”谌钦抓狂道。
失去了惯用武器后,谌钦躁得要死。
他拿着断杆摆出防守姿势,尽量心平气和地跟对面讲道理:“这位小哥。既然这女孩到现在都没有伤人,就说明也许还有救,不用这么着急杀人吧。”
阳守冷冷道:“你见过异化吗,你能对被异化体伤到的人负责吗?”
“……”
……说实话,不能。
谌钦也见过,有时候异化体控制不住时,还需要朱玲的奶奶救场。
只是,既然异化的源头来自外星,那么发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也许这些人确实还有一线希望。
而且,亲近的人不希望他们死,谌钦并不想去做这个恶人。
在谌钦没开口回答的间隙,阳守又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紧接着,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神情。
“只有没见过异化暴动的人,才觉得它们还有救。”
阳守的长剑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示意谌钦朝一边儿滚开:“我正烦着呢,你长成这样,就不要逞什么英雄了。”
谌钦:“…………”
朱玲把女孩背到背上,站起身,对喊道:“你穿得和个行走的镀金水缸似的,还有脸说别人?”
阳守目露凶光。
“你说什么?”
“我谢谢你,别帮倒忙了!”谌钦简直要服了这俩小孩。
他一面想着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发现这家伙嘴巴还挺毒,一面祈祷了一下希望晾衣杆挨得住对方的怒火,再次抄起了断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