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的身影一道离去,谌钦也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对母女,没有其他的动作。
【……不追?】时渝试探着问。
【你看谭远全程有提到我一句吗?】谌钦无奈,随即道,【如果他想起来,可能会找我回个信。让他冷静下吧,他过了那阵冲动的劲后,已经没办法下手了。】
相处的时间并不算特别久,但谌钦十分了解谭远的性格。
纵然油嘴滑舌、喜爱跑火车,但谭远一直恪守着阿姆所教导的东西:不能害人,即使这“人”已经变成了异化体。
本身坚持复仇,对谭远而言就已经有着极大的负担和压力。或许朱玲也曾是他的精神支柱吧。
时渝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谌钦要转身和那两人招呼下,却发觉他朝反方向走去。
【做什么?】
【听完他们的故事后,深受启发,想起来有件事要办,】时渝道,【现在走,很快就回。】
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深受启发的样子。
【什么事?】谌钦问。
时渝不说话了。
他委婉地转移了话题:【给你带点特产。】
……这是要去多远,连特产都能捎了?
谌钦十分怀疑。
他狐疑地打量了时渝两眼,对方坦然地让他上下扫视,嘴巴却闭得死紧,一句也不愿多说。
好吧。谌钦心道,小机器人有了隐私,也是机器人之常情。
他视线一挪,任凭时渝也离开了巷道后,站在朱玲面前。
“救你这一命,算还你的。”谌钦将她拉起来,“两清了。”
朱玲将外套递给朱玉。她的目光微微聚焦,瞥向谌钦的脸:“……你不觉得我恶心?”
“还行,我见过很多更恶心的,”谌钦无所谓,“谭远既然不杀你,我为什么要捅刀。”
提到谭远,朱玲的视线有些黯然。
她抿了下嘴唇,像在讽刺自己:“我又不想他杀了我妈,又想让谭远别这么难受,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谌钦:“这话你应该在刚才说,这样可能谭远就能下定决心动手了。”
朱玲没有接话,而是望向巷口。朱玉平静地站在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留足了隐私,并始终在等着她回去。
……她有一个新家。
朱玲垂下眼帘,“为了养女抛弃了亲儿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在发生了割舌的事情后,有些话也无法继续开口了。
“养女?”谌钦有些讶然,“杀手是最会买卖的,从来不做这种慈善。”
朱玲的动作一顿。
她猛然抬眼:“什么意思?”
天市下了一场小雪,细碎的白色雪点儿落在三人的肩头。
谌钦瞄一眼不远处的朱玉。她的周身依然流露着警惕的气息,掩在外套下的手指微微蜷起,盖住了凸起的青筋。
都是熟稔于战斗的人,谌钦非常清楚。
这一段距离十分巧妙,如若自己突然发难,她能以最快的速度截杀自己的动作。
“……如果你是个杀手,杀人就像上班一样平常。结果突然某一天,把刀放在目标脖颈上时,发现她是自己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朱玲的肩膀蓦然一颤。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谌钦便道:“曾经的流言,我算了解一些。朱玉在和戚天船结婚时,遭到反对的原因有二,一是身份不合,二是朱玉带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
“这婴儿如果留在领导部,是活不到十岁的,”谌钦语调平静,“戚天船作为政客,哪怕他爱朱玉,也不可能容得下这种污点。”
“……”
“然后那孩子,”谌钦摊手,“再也没消息了。也许对于朱玉而言,她自认为亏欠你的东西更多吧。”
谌钦本意上就只想告诉朱玲这事,把之前欠的人情还了。
事情一结束,就也不打算久待,对今后朱玲如何看待朱玉更是没有兴趣。
反正谭远和朱玲已经各自做出了选择,即使选择了放过,今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谌钦往手心里呵了口气,趟离了巷口。
谭远和戚阳守走了,时渝要办事,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突然觉得有点惆怅。
天市的午后,无人知晓这一场闹剧的发生。
街道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小摊子再次被支了起来,逐渐冲淡了空气中冰冷的气息。
除了些购买日用品的小摊,还有些三三两两的小孩凑一起玩投掷游戏。正中央最大的奖品是个鹅娃娃,他们正为了一等奖而努力中。
为排解惆怅,谌钦看了一眼采集器的余额,朝摊子走了过去。
“哇——!!!”
“哥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五分钟后,谌钦抱回了战利品。在众孩艳羡的目光中,和那只鹅大眼瞪小眼。
鹅长得斜头歪脑,白色的绒布沾了点灰,一只红纽扣成了它的眼睛,因此显得格外像独眼鹅。
或许是斜头歪脑造成的一定影响,它的喙也歪了,因此显得和在斜着嘴笑一般。
还笑得有点奇怪。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谌钦觉得它有点稔熟的糟心。
分机不能拍照实在是一大遗憾,谌钦在欢呼声中,将它送给了一个异化体女孩。
趁着小孩们兴奋的间隙,他手指握了下分机,给小机器人传小话儿:【我在天市打了只鹅,表情很……怪。】
谌钦说完就凝神等待,但那群孩子都轮着把鹅玩了一遍,另一头也没传来新的消息。
……真忙到连话都来不及听了?
思来想去,谌钦拍了拍腿上的灰,站起身来。
他目前无处可去,朱玲的家是不可能再回了,时渝之前存放三十三星官轻剑的地方又太不宜居,因此只能租辆陆行机甲,核心区还得走。
然而还得等小机器人,起码时渝说了会回来,至于谭远,谌钦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个心情继续同路。
反正谌钦觉得他没有。
谌钦一面腹诽着一面绕回去,正巧就碰到继续绕来的谭远。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桶酒。
谌钦:“……”
谭远:“……”
人果然还是不能乱腹诽。
“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了,”谭远勉为其难地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把酒朝他眼前带了带,“队长,一起吃个饭?”
-
“我要走了。”
天市垣的小火锅店,谭远一边下锅一边说。汤底一片鲜艳火红,呛人的气息从锅里徐徐冒出。
对于常年生活在寒冷地区的北天极人而言,餐盘上一片红色是常规操作,然而谌钦还是礼貌地往后挪了下,尽量使自己远离。
左右看看没找到戚阳守,谌钦问:“你把人小孩拐到哪里去了?”
“什么话?”谭远斜瞥他,“他不吃辣,我啐他一口,让他自己找地方去吃了,晚点会合。我觉得他短期内也不想见到我,各自冷静一点挺好的。”
谌钦:“……哦。”
谌钦握着筷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谭远的表情。
过了一小段时间后,他好像恢复过来了一点,至少眼底的血丝退了些,不再像之前那么疯了。
或许是他目光太直接,谭远无奈道:“队长,你能别用看嫌疑犯的眼神审人吗?”
谌钦委婉道:“没有。就是怕嫌疑犯突然暴起打人。”
“……”谭远说,“得了吧,我又不是陆琛。她俩都这样了,难道还能真的全杀了吗?戚阳守那个鸟样,就算被背刺了,真砍死他亲妈,也得心理阴影好一阵的。”
气氛凝滞了半晌,谭远又道:“我本来想着,杀了朱玉那个人报仇雪恨,可我……临到头了,真杀不了小玲的妈。队长,你说我软弱也行,怎么也罢,反正我真的没有你那种一刀把人捅死,不再管后事的勇气。”
谌钦嗯了声:“你怎么选,是你的事。没有高下。”
“……”
谭远叹了口气:“我以前就凭着一口气,现在气没了,也不想跟你们去核心区了。这顿散伙饭吃完,我想跑远点,看那母女俩过得不好,我也能舒心点。你不会怪我吧?”
果然是这样。谌钦对此早有预感,但并未多说:“怪什么?之前就说好了的。”
谭远一开始跟着谌钦,只是因为被仇恨压着,一方面要找些线索,另一方面也是无事可做。现在仇恨成了泡影,他自然也要有一段冷静和缓冲的时间,再作打算。
也许缓过来以后,会重回天市把朱玉砍了,一切都未可知。
两人碰了杯酒。本着前车之鉴,谌钦只抿了一口。
“说起来你那小未婚夫呢,”谭远问,“不和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谌钦不动声色:“办事去了。”
谭远笑了笑:“办事?也可能是发现了白银三将的真面目,觉得太坑太吓人不能一块儿走,自己跑掉了吧。”
谌钦没答话。谁的真面目有小机器人的吓人?论黑暗,难道还比得上他自己?
不过时渝还从未不秒回过分机的消息,提桶跑路的可能性就又大了一点。
谭远又插了一刀:“等你处理完你家这些事,想想怎么回复你的小未婚夫吧,我反正可走了。”
……回?谌钦心道,回什么?有什么好回的?
谌钦这回没有喝醉,却被一口酒灌得有些心烦意乱。
他吃完散伙饭,漫无目的地在热河边晃悠,转悠了一小时,依然始终没等到办事的小机器人的回信。
“………”谌钦觉得自己像个窜天的炮仗,傻得到处乱窜。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决定再等一会儿,要还没信就先去租机甲。
不管小机器人跑不跑路,核心区谌钦是一定会去的。无非就是单枪匹马杀进去见总督,现在三十三星官轻剑也有了,杀那个“时渝”应该没什么问题。
至于杀完了以后做什么……正如同智恒问过的一般,几十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没想到那么远。
等到接近日落,谌钦不死心,又按了按分机,终于收到小机器人一条留言:【来一下天市的小屋子。】
这家伙又打算做什么?
谌钦不知道时渝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他精神一震,当即抛下租机甲的路线,溜溜达达地过去。
“3、2、1——”
“欢迎!!”
门没锁。在谌钦拉开门的那一瞬间,砰!的一声,伴随着礼炮的声音响起,空中飞舞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碎屑,兜头浇了他一身。
谌钦:“………………”
这破败一居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魔改了,像模像样地增设了不少内容:床换了、柜子打了新的,缺腿椅子也加装了腿。窗户边上挂着一串细碎闪亮的串灯儿,暖光将窗外的雪点微微照亮。
帘布的风格也十分温馨,淡绿色调,甚至还有个落地的穿衣柜。
少年模样的小机器人就坐在软椅上,周围绕着五六个异化体。
这和记忆晶石里,总督控制他们时的场面有着些微的相似,令谌钦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下一刻时渝就问:“鹅呢?”
“卖了吧。”异化体A说。
“可能不好意思给你看。”异化体B道。
看起来保留声带的异化体还挺多。
谌钦:“……”
谌钦:“……我送人了。你这是在做什么,装修?”
走近一看,小机器人发间甚至还插了朵花儿——这种寒冷地区,也不知道从哪带来的。
时渝仰着脸,摆出一副无辜表情:“当然是在装修。不装修之后睡哪儿?就算之后要去核心区,也可以回来再转两圈,方便休息。不过一个人装修太难了,就拜托了一些好心的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刚才说话的异化体A朝谌钦道:“你儿子真的很会为你考虑,小小年纪的。你看看你,还出去外面喝酒。”
谌钦:“………………”
谌钦觉得时渝是在报复他之前在门卫那演戏,但他没有证据。
他没有揭穿小机器人,时渝便继续蹬鼻子上脸:“你怎么又喝酒了,爸爸?”
“……”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