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
恍恍惚惚间，夹谷长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对墨泊云竟然生出了一丝...一种非常熟悉的幻觉。
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移的；掷地有声的。
墨泊云的眼睛终于从南荣烟的身上挪开，他站起来一手背于身后，下巴微抬。他侧脸看向自己。这个角度，这种眼神，这样的姿态与气度！只这一瞬夹谷长白想起来了......
“我知道殿下的顾虑。”墨泊云笑着说：“司麒姬不但有祥兽司麒他手里有半人半兽，他们力大无穷；他们熟悉四灵；他们擅于战斗；他们只听命于四灵尊主。”
“眼下司麒姬已经让半兽族散布在四灵各地，为他收集消息......”
“为他监视各族。”墨泊云并没有因为五灵仙人打断他说出的消息而吃惊，他歉意的对着五灵仙人礼貌的笑了笑，从容不迫的继续接着说：“如今四灵界尊贵的四灵圣族已经算是七零八落没什么大用了，蛟龙族避世不出，五灵山一组扳不倒四灵尊主啧，这是个僵局。如今司麒姬许了半人兽随意在四灵界走动，对他们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好处，想想当年唯有穷山恶水的地方才配他们。”
墨泊云停下来直直盯着五灵仙人，五灵仙人夹谷长白并没有再多说一言。他含笑拨动着手里的珠子。墨泊云的这份自信，这份从容，倒是让他想起了当年昭阳苑的议事厅里唯一的女性，则尧君上墨修椟。
同样的英气逼人；同样的年纪轻轻；同样的气势非凡。
墨泊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说：“面上看是个僵局，其实不然。殿下可曾忘了，我从蕉城带回了鼻蟌。我带回来鼻蟌可不光是为了给殿下解闷的，曾经在梵城生活过的灵族我已经在这些日子里七七八八联系的差不多了。自然还有达迭山，青鸾的族长心里对苏麦儿也是怀念，他已然了解了我与殿下的心意。”
“本君听的明白你的意思了。”
安白换了茶水，与晨间安楚拿来的是同一样的。片刻间茶香漫溢，夹谷长白端起茶盏，细细的品了一品。
“好茶。”墨泊云也从桌上端起茶盏，嘬了一口对南荣烟说：“殿下尝尝，君上这茶确实不错。”
“过奖。”夹谷长白轻飘飘的问：“方才听你说了这样多，倒是有一问始终未曾听你解答。”
“啧。”墨泊云放下茶盏，脸上漫溢着笑，浓浓的意味深长的笑。他伸手扶在南容烟的肩头，说：“若是只对五灵山君上，那墨泊云言尽于此。但若是对殿下的爷爷我倒是...不知君上此刻是何身份？”
“哈哈哈哈。”夹谷长白放声大笑起来。
他放了茶盏，挥了挥鹤纹广袖。衣袖上的鹤纹是用银线绣制的经他这样一挥动，加上这金色的晨光当真是别有一番意境。爽朗的笑声仿佛从夹谷长白的胸腔中发出来的。
“沐梧殿下。”身旁的安白行了礼，恭恭敬敬的说：“请恕安白大胆，这种场合本不该开口多言只是......”
“安白何须如此，快快起身才好。”南荣烟说：“哪里有什么该不该的，你有话请起来再说。”
“殿下的这位朋友。”安白并未有起身，继续道：“几次冒犯我族君上，安白以为是大不敬。无论我家君上是不是四灵界五灵山的五灵仙人，他都是护着沐梧殿下的，你可知眼下四灵尊主万仞王告知了四灵各族，若是有藏了沐梧殿下南荣烟的与魔族同罪是要灭族的。可是我家君上是如何对殿下的？五灵山为了避免半人兽悄悄潜入早便设了结界，也不知殿下这位朋友是何身份，只因你给我家君上传书说要来，君上便冒险取消了结界让两位随意进出。那万仞王早早便怀疑沐梧殿下定是要来五灵山的，如果五灵山混了半人兽通传了消息......”安白跪在地上，“君上不顾全族上下之安危，也要让沐梧殿下有家可归安白，安白不能容忍殿下这位朋友对君上如此无礼。”
‘有家可归’。
这四个字像是那晚墨泊云的嘶吼，惊的整个林子里的飞禽走兽散了个干干净净。
“安白。”南荣烟上前，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的安白，道：“你先起来。”
安白抵不住南容烟这般，即便心中不愿还是站了起来。方才起来，墨泊云跪了下去，依旧是同一个地方只是，他面向夹谷长白。墨泊云双手置于胸前，恭敬的，恭恭敬敬的甚至比方才安白还要虔诚。他向夹谷长白行了跪拜大礼，连拜三回。夹谷长白端坐在上，右手食指与拇指一下一下拨动着砗磲珠子。
“君上在上，墨泊云多次冒犯对君上无礼，今日求君上责罚。”墨泊云趴在地上，声音很闷，他却说的字字真切，“司麒姬他有半人兽不假，可我有长兄白格。白格如今是虫兽之主，虫兽族虽已被四灵遗忘，但是我想当年对战魔主之时，虫兽的战斗力君上定是记得清清楚楚，除了虫兽。”墨泊云直起上半身，看着夹谷长白信心满满的说：“小，侄。还有灵兽，我自小便与灵兽生活在一起。”
夹谷长白早已忘了拨动砗磲珠子，紧紧盯着墨泊云听他讲着在四灵界早已经消失匿迹，寻不到踪影的虫族和灵兽。
“爷爷。”墨泊云跟着又连磕了六个头，对着夹谷长白近乎深情的说：“我今晨去采笋，跑了遍山。其实也是去看了看至少，至少五灵山没有半人兽混进来，泊云感念长白爷爷为了我与殿下做的这番打算。如今事已至此，泊云定是要与那司麒姬站在对立面了，方才也不是有意要瞒着爷爷的只是......”
一向自信爆棚的墨泊云忽然卡壳了，他望向别处沉思良久。而后又对夹谷长白磕了三个头，才道：“殿下身子欠佳连日来奔波劳碌，我代殿下谢过君上。”
“即便算是烟儿的，那你也多磕了三个头。”夹谷长白温声问他：“此意何解？”
“我，我...泊云是，是想......”
“泊云是想求爷爷，若是此番败了。依旧可以念着旧情收留我。”南荣烟回身过去，按着墨泊云的肩，低头问他：“是吗？”
墨泊云不敢抬头看他，几不可闻的点了一下头。
“哼。”南荣烟冷哼一声，跪在墨泊云身旁对着夹谷长白，并没有行礼只是磕了三个头，他说：“感念爷爷于我，与我族所做的所有。烟儿看到了后山那几株桃花红，很美。”
“咳咳那其实，其实是......”夹谷长白看着墨泊云一时有些...转瞬间他笑着说：“其实该当多谢，小、侄。”
“小侄。”南荣烟转脸看着墨泊云，冰冷的眼神像是要将墨泊云冰封了一般，带着些不满，带着些生气，带着些很明显的嘲弄......
“泊云过于自谦了。”他冷冷地说：“此地何来的小侄？君上在此，你该自称一声小婿，才是应当的。”
“噗咳咳咳咳咳。”
“君上，君上这是怎么了？”安白慌里慌张，对着呛了个天昏地暗的夹谷长白又是平抚前胸又是轻拍后背，紧紧张张，魂飞魄散，“君上可好些了？君上慢些，君上仔细些，君上君上可万万要保重呀。”
可怜夹谷长白被南荣烟一句‘自谦’的话呛的险些背过气去，南荣烟倒是好端端正正跪在原地。‘玉面’一说形容南荣烟当真是不为过，后跟了‘冰霜’二字此刻在夹谷长白面前是真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咳咳咳咳烟，烟儿你咳咳咳。”夹谷长白摆了摆手示意安白下去，只剩他们三人时，才说：“我知你这孩子念情，许了苏麦儿咳咳要保他族人定，定是言出必行可是...即便是没有旁的人。”夹谷长白重新将桌上的那串砗磲佛珠拿在手中拨动着，说：“看在我与你父的交情上你，你有任何的要求我也会尽全力去满足无需，无需你如此的委屈自己。”
“委屈？”
四灵界至尊四圣族里，并没有紫罗墨麟族。
这是根深蒂固的想法，夹谷长白以为自己是委，身，求全？忽然来了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像是遭受到了羞辱一般，眼泪立刻涌进了南荣烟的眼眶。伴着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南荣烟的心绞痛起来。
“我......”
“方才是我，是我没有同君上如实答话。”墨泊云掌心滚烫，覆在南荣烟的手背上，他喉头上下一滚，“我，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得沐梧殿下，只是云和君上在危难之际，将殿下托付于我无论如何我也，我也不会让殿下受到一丝委屈和伤害。”
南荣烟抽走了自己的手，垂着眼眸不屑一顾，“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是为了一句对我父君的承诺？哼，我委屈什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那双眼眸盯着墨泊云直到看的他后背发凉，才听他又说：“倒是你。为了句‘托付’受了老大的委屈。”
“不是。”
“不是？”南荣烟撇过脸去，“不是什么？”
“不是，至少不光是为了......”他伸手紧紧攥住南荣烟冰凉的手，生怕他又轻易抽走似的，那双赤色的眼底射出灼烈的目光，想要将南荣烟眼睛里的冰冷一寸一寸的融化掉。
“不是，不光是只为了云和君上位了那句‘嘱托’。”墨泊云面不改色，银发之下的脖颈却连同耳垂一起涨得通红，他声线微颤语气坚定，“殿下是我此生...生生世世，想要朝夕陪伴之人。”
“与谁人都没有关系。”
“只我自己。钦慕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