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太子闲散地坐在茶楼窗边的软垫上,见林长宴来了,忙站起身迎接。
“见过太子爷。”林长宴欲行礼,却被太子一把拦住。
“三弟无需这么拘谨。”太子笑道:“多日未见,三弟瘦了许多。”
“太子爷倒是愈发富贵圆润了。”林长宴笑道。
太子拉着林长宴坐在自己对面,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上好的葡萄酿,三弟尝尝,特意给你拿的。”
说到这里,林长宴也将随身带着的镇尺拿出来,双手呈递给太子,笑道:“臣弟手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心意还望太子不要嫌弃。”
“三弟上心了。”太子呵呵笑道:“我府里正缺一块好的镇尺,这不就来了吗?”
多番虚与委蛇后,出现了短暂又尴尬的平静。
太子主动说道:“三弟,此番邀请你来,是有些过于仓促了。”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近日来父皇对三弟多有看重,我先前若是有什么无意间得罪了三弟之处,还望三弟海涵。”
“太子爷这话便折煞贤弟了。”林长宴忙道:“父皇只不过召见了几次,太子爷您才是父皇最为中意之人,如何会……”
正说着,只见太子忽然被窗外的什么事吸引了目光,他压低了身子,向窗边凑近了些。
“三弟,你看。”他对着林长宴招手,神神秘秘地说。
林长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是京城里开了几年的嘉然戏院,如今院门紧闭,今日似乎未营业。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戏院后院一角,太子方才叫他看的,便是在后院洗衣的女人。
林长宴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太子这般恶趣味,两人正在谈事情,太子却在这里偷偷观看陌生女人。
“三弟,怎么样,这是嘉然戏院的老板娘,名叫谢三娘。”太子颇有兴趣地介绍道:“我听说三弟最喜欢这梨园中女子,这谢三娘先时唱戏曾轰动京城……”
林长宴不等太子说完,便冷下脸来,生硬地说道:“若是太子召臣弟来只为说这些,还是罢了。”
“诶。”太子将他的胳膊一拉,稳住他,又说道:“三弟别急,你再看看她。”
林长宴耐住性子,从窗外望去,见那女子穿着粗布石青色衣衫,头上包着头巾,将大半张脸遮住,看不清面容。她默默在院中洗衣,如今已经站起身来晾晒衣服了。
“恕臣弟直言。”他冷漠地说道:“这女子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话音刚落,院中又出现了两个人,林长宴瞬间睁大双眼,捏着酒杯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院中两人正是天冬和云华,他们姐弟两个极其自然地走出来,帮那女子晒衣服。
他们一边干活,一边不住地说着话,看上去十分熟稔。
再看那女子的行动举止,林长宴脑海中瞬间便关联到了那个会在午夜梦回时困扰他的人。
饶是她乔装打扮的功底极好,正面绝对看不出来,可通过背影,还是能看出端倪。
没想到她这样胆大,居然敢逃到京城来,怕是她还是有太子的庇佑,京城是太子的地盘,所以她分外有底气吧?那她之前说的要远离纷争,便是骗人的了。
太子看着林长宴的神色,不易察觉地笑了。
“三弟,如何?”他伸手在林长宴面前晃了晃。
林长宴回过神来,看到太子的酒意微醺,神情中颇有得意之色。
他总算知道太子手里的筹码在何处了,真是好计策,他忍不住咬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三弟。”太子拍拍林长宴的肩膀,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若你早说你看中了她,我早把她赐给你了,何必等到她落水之后记忆全失,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我平日里看不得打打杀杀,但我平生最恨背叛。她不听从我的指令私自出逃,便是最大的背叛。”太子皱起眉头,颇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听闻她先前也背叛了三弟,不如由我来出手报这个仇,三弟你说呢?”
“这样的美人,一下杀了多么可惜。”见林长宴沉默,太子邪性一笑,继续说道:“若是三弟点个头,今夜我便把她的手指头切下来给三弟送到府上去。”
“明日可以切耳朵,后日可以切鼻子。”太子伸出手指细细数着:“或者三弟想要什么部位?”
林长宴抬眸,直面太子的目光。
拿暮雪烟来威胁他,太子的招数这样卑劣,是他从未想到的。毕竟他一生光明磊落,从无什么把柄可以落入人手,即便太子想要拿什么事栽赃他,他也不会怕。
要赌吗?是假装不在意她,交由太子处置,还是他想办法把人要了去?
可是,若他一旦表现出想要人,便更叫太子知道她是他的软肋了。他想到这一层,更觉前路崎岖难行,无从下手。
直到现在,林长宴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如同暗夜的蝙蝠一样,见不得光。
这一瞬间,他手心已经被汗濡湿。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太子忽然站起身来,冲着窗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嘉然戏院外,有几个黑衣人忽然发动,轻巧地越过后院的院墙,向后院几人逼去。
天冬和云华虽会武功,可黑衣人越来越多涌入,很快他们便招架不住。
已经有一个黑衣人抓住了暮雪烟,将她头上的头巾扯下,露出她的面容来。见她额上的疤痕,毫不犹豫地用到划了两下。
那块疤痕便随风飘落,暮雪烟回头瞬间,两鬓间发丝散落,清冷的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
黑衣人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长剑已经架上了她细嫩的颈间。
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她便会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或许三弟不喜欢慢慢来,那?”太子看着那个黑衣人,对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太子爷。”林长宴开口了,声音干涩,像是被方才的酒刺激了喉咙。
“太子爷何须亲自下令做这种事,何不将她交由臣弟处置?”
太子听了这话,伸出的手骤然收回,他脸上了然的笑意藏不住,逐渐扩散开来。
片刻之后,太子拍拍手,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他走上前来,拍拍林长宴的背。
“三弟说话总是不清不楚。”他一边笑着,一边促狭说道:“你想要人,那便直说嘛。做兄弟的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只不过。”他忽然摇摇头,轻声说道:“这暮雪烟着实可恶,我若轻易把人给了三弟你,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太子爷想要什么?也直说便是。”林长宴见已经捅破了窗户纸,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三弟果真敞亮。”太子坐下来,又将酒杯满上,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刑部郎君秦琛,已经多日不在自家府邸中了。我本有心寻他叙旧,可找不到他人在何处。”
“三弟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探寻的目光里带着威胁的意味:“若三弟能提供一些讯息,暮雪烟随即便送到三弟府上。”
原来是这事,与林长宴想得如出一辙。
无需再犹豫,若是想要救她,势必要放弃秦琛这条线。
林长宴双手抓紧了自己腿上的衣襟,随即又放开手,平复了半刻,缓缓说道:“太子爷明日寅时三刻可到臣弟府上来接人。”
“痛快。”太子一拍巴掌,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既然三弟这样痛快,做兄长的也不能太小气。”他指着嘉然戏院后院里的谢三娘说道:“人你便直接带走吧。”
暮雪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黑衣人忽然发作起来,亦不知道他们为何忽然又撤退了。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忙,仿佛方才做了一场混乱的梦。
街坊四邻都静得非常,听不到一个人的说话声。只听到她自己尖锐的耳鸣声越来越响,头像要快爆炸一样疼,理不清头绪。
天冬和云华走上前来搀扶她,此时躲在杂物房中的赵明宇才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上前,想要安慰她。
后院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巨大的声音震碎了暮雪烟的侥幸之心。
他们又回来了?她推开赵明宇,艰难地回头看去,可及至看清来人,她瞬间麻了半边身子。
林长宴骑着马在门前,冷冷的眸子对着她,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看着她身边多出来的一个男人,他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眼中寒意更盛,下一瞬,他松开缰绳,从身后拔出一支箭来,拉弓对准院中人。
暮雪烟万万没想到门后会是他,乍一见,只觉得遍身凉寒,动弹不得。
艰难地顺着他箭的方向看去,他对准的人正是自己。
想不到如今便要死在这里,她不甘心。
云华一把将她拉到一边,林长宴的箭方向未改。
原来他这一箭对准的是暮雪烟身后的赵明宇。
暮雪烟莫名松了口气,心中竟多了几分庆幸,居然不是对着她。
赵明宇看到凶巴巴的林长宴,顿时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惹了事,只好缓缓向旁边暮雪烟的位置走去。
林长宴冷冷地看着,若是暮雪烟此时冲出来护他,那他的命就留不得了。
暮雪烟未动,反而随着云华等人向后退了几步。
林长宴缓缓收了箭,冲着暮雪烟伸出手来。
“过来。”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但暮雪烟还是听到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雪烟。”云华见暮雪烟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着急地阻拦。
“没事,你们放心。”她勉强一笑:“在这里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