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听了他的话,竖起大拇指打趣道,“那他的名字也是你起的咯?”
迟归一脸骄傲,“那当然!我发现了他,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我,还缠着我,把我当成他娘呢。我看他可怜巴巴的,就把他带了回来。总不能天天叫他‘喂喂’吧,给他起名字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百宝笑着说,“说漏嘴了吧,我就知道你这么善良,能和鬼做朋友的人,怎么会真去恐吓一个刚成精啥都不懂的小孩。原来是你好心收留了薯蓣啊。”
迟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道,“我就是夸张了一下。”
檐角铜铃忽被夜风撞醒,叮咚声里百宝终是破功轻笑,“迟归公子好生威风,既当严师又充慈母。”
她故意咬重最后二字,眼见青年从脖颈漫上绯色,忽又放柔声线,“可曾教他识得星象节气?辨得善恶吉凶?”
“晨起教晒草药,暮时认北斗七星。”迟归攥着空茶盏像捧住什么珍宝,眼底映着跃动的烛火,“前日带他巡山,倒晓得用苍耳子粘我后背顽闹”,话音渐弱化作春风,卷着廊下新开的辛夷幽香。
百宝夸赞道,“你这名字起得真好,比我强多了。”
迟归谦虚道,“一般般啦。要是真比起来,还是百宝主人您给我取的‘迟归’好听!”说着,还沾沾自喜地炫耀起自己的名字。
百宝正色提醒道,“我的人我会管好,你的人你也得管好。他现在啥都不懂,你要好好教导他。等把他教好了,他能替你管家,你才能和我一起出去,明白吗?”
迟归一听能和百宝一起出去的条件,立刻应道,“明白!”心里还暗自欣喜,百宝主人竟说自己是她的人。
接着,他感激地说,“大人,上次您在万柳上仙面前替我说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还有,谢谢您替我散去大雨,让我衣角都没打湿,从这儿跑到招摇山又来回。”
百宝真诚地说,“你是为了帮我找家人,才委屈自己去照顾万柳上仙。我不在的时候,不知道他为难你,这是我的失职。我在这儿,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受苦不管呢。”
迟归听了百宝这肺腑之言,眼眶不禁一热,动情地说,“百宝主人,您怎么这么好呀。”
百宝却有些自责,“好什么好,我在外面的时候,根本就记不得你还在等我,这算哪门子好?”
迟归连忙安慰,“当然好了,百宝主人心里肯定是想着我的。”在他心里,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百宝主人不会抛弃自己,就足够了。
*
夜风裹挟着白檀香拂过迟归束发的银丝缎带。
百宝忆起上次,在千屿上仙跟前,她满心护着迟归,郑重说道,“迟归,你可要记好了,咱们二人灵犀相通。日后若遇风雨,只需唤我一声,我必定第一时间赶来相助,不必学那些迂腐修士燃什么传讯符,你可千万别总自己憋着委屈。”
迟归听了她这话,他倏然抬起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星子簌簌坠落。
似是得了最满意的回应,那模样活像一只乖巧的小狗,眯着眼睛,嘴角上扬,开心地点着头。
他这可爱劲儿,让百宝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着打趣,“薯蓣那家伙呆头呆脑的,像根笨山药,可你呀,这么可爱,简直就像一只灵动的小狗。”
迟归一听百宝夸他像可爱的小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得尾巴都要摇起来似的,脆生生地回应道,“我呀,可不只是可爱,我还是会永远对百宝主人忠心耿耿的那种狗狗呢,汪汪!”说着,还真学起了小狗叫,那模样俏皮极了。
看着迟归在地上撒欢打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般胡闹,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蹦跳着踩碎满地月影时,百宝忽然惊觉他衣摆下露出的云纹皂靴已比自己的长半寸。
他似乎长高了些许,原本稚嫩的五官愈发立体,身姿也更加挺拔,浑身洋溢着的那股活泼开朗的气质,宛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朝气蓬勃,俨然已是个翩翩少年郎。
百宝笑着制止他,“迟归,别闹啦,早点歇息吧,明日再相见。”说着,她伸手将地上玩得气喘吁吁的迟归拉了起来。
他们互道晚安,一同往回走。
先到了迟归的小院子,他站在门口,望着百宝继续前行的背影,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百宝主人,明天见!”那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满满的期待与欢喜,在寂静的夜色中久久回荡。
*
在逍遥山的日子,宛如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水。
迟归在此处,既没了万柳上仙那百般挑剔的烦扰。
他每日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一边要潜心修炼、勇战怪物,一边还得抽出时间,加急给薯蓣传授逍遥山的“家务”门道。
保不准哪天他就得外出,到时候可不能让薯蓣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百宝也没有被千屿上仙拉着四处闲逛的热闹,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恍惚间,竟让她忆起往昔与迟归在黑隅庭院相伴的时光。
百宝慵懒地躺在房间的角落,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景色,思绪渐渐飘远。
不经意间,她瞥见自己那一双宛如嫩葱般的纤纤细手,这双手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
此前极地冰山的难题已然解决,她还在大泽长山释放了灵气,按道理,人间的灵气状况理应有所改善。
可不知为何,她的身体依旧不见好转。
莫非是逍遥山离极地冰山和大泽长山太过遥远,那醇厚的灵气一时半会儿还传不过来?
她手上那尚未结痂的伤口,时不时就隐隐作痛,只要轻轻一碰,更是疼得钻心。
疼的她想起了她和千屿出去玩闹的日子。
本想安安静静地躺着,可这疼痛却如影随形,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为了不陷入那股子烦心事,如今外面也没什么要紧事,她趁这个空当回一趟庭院,到阁楼里翻翻,说不定能找到除了吸取灵气之外更好的办法。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要回到那座庭院,那片天地间灵力最为充沛、最为醇厚的小院子,凭借自身与外界灵力循环的先天优势,她什么都不用做,这点小伤口也会飞速愈合。
*
卯时初刻的逍遥山浸在青灰色天光里,浮岚缠着九色鹿踏碎的流云,将百宝素白广袖染成半透明的鲛绡。
迟归正训着那群偷啃灵草的白耳灵兔,忽听得玉磬般清音穿透薄雾,"迟归,来一下。"
少年起身时,腰间连环佩撞出碎雪声。
迟归听闻,立刻迈着轻快的步伐跑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眼神专注,静静等候百宝的吩咐。
百宝看着迟归,缓缓说道,“没别的事,回逍遥山也有几个月了,我这双手啊,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丝毫不见好转。我想着回庭院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治好这手的法子。你有时间陪我走一趟吗?”
迟归毫不犹豫,目光坚定地指着一旁的薯蓣,自信满满地说道,“我随时都能出发,他训练得很不错了,没问题的。”
百宝垂眸望着迟归为治疗自己收受伤的双手,青玉髓般的肌肤下蛰伏着蛛网状的裂痕,“总觉得...该去寻些旧物当药引。”
迟归仔细想想,家中除了看家,也确实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而且家又搬不走。虽然不像迟归那样对薯蓣完全放心,但让他独自看家倒也可行。
百宝点了点头,说道,“行,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走。”她心里盘算着,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早点回去还能四处转转。
这出来跑了两趟,心都随着千屿飞了,这几个月闷在家里,困在千屿离开带来的烦心事里,着实有些憋闷。
*
行至云海栈桥时,迟归忽然攥住百宝飘飞的披帛。
少年瞳孔里映着大泽长山绵延千里的翡翠色灵脉,那些因她伤口溢散灵气而疯长的龙血树,正将枝桠探入九重云霄。
“主人”,他喉结滚动,问出埋藏几个昼夜的困惑,“若神明也会疼,为何要造出会疼的躯壳?”
百宝腕间垂落的缚神绫突然无风自动,惊散了几只衔着晨露的毕方鸟。
她望着手背被天火留下的印记,轻笑道,“或许法则觉得,疼着的神明才记得住苍生。”
“百宝主人,神怎么连这么小的伤口都无法自行痊愈呢?”
百宝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个伤是我自己带来的,恢复起来自然有些困难。”
迟归努力回忆,疑惑地问道,“不是那个竹精伤了您吗?”
百宝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我身为神,引来的雷和天火,除了神,无人能够熄灭。你能想象其中的威力吗?”
“天呐!”迟归惊叹出声,这样强大的力量,他实在难以在脑海中勾勒出具体的模样。
百宝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庆幸,说道,“要不是竹精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场天火不知道会让大泽长山多少生灵灰飞烟灭,酿成多大的祸事。这伤,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惩罚吧。”
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晃了晃受伤的手,试图安慰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