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二刻，宫门落锁。
武英殿内，烛火跳跃，朱骁迢说道：“朱玟乃皇后所出，亦是本王仇人，但都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她一命。纪杉，莫让本王失望。”
纪杉应声：“多谢王爷成全，属下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助王爷实现宏图大业。”
“所以你觉得，朱珩究竟死没死。”
“臣私以为，他尚还活着。”
朱骁迢抬眼，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鲁王归府那日，太子妃说朱珩还活着，然后鲁王抬出了一具焦尸，太子妃确认一遍后说肯定不是朱珩，之后就被带了下去。”
“时也，命也。之前找土匪头子都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反而折损了我的一名得力干将。”
指的便是齐昶，朱骁迢冷嗤：“如今不还是客死他乡，被赵马铎的起义军剿灭了。”
想到此处，朱骁迢眸色一冷，皱眉问道：“赵马铎呢？他率领的起义军赶到哪了？”
“应该是在兖州败给了鲁王。”
“废物一群，五万大军就这样被浪费了。”
但转眼，他又咧开了一个笑：“还好朱珩死了，十有八九。”
“现下只需守株待兔，爱妃被囚，看他会英雄救美，或是袖手旁观。”
“王爷说的是，这便将消息放出去。”
朱骁迢却摆手：“不急这一时，席开了，本王哪有不去的理。”
纪杉弯唇：“王爷，这边请。”
今日设有夜宴，因宫门已锁，所以参与的全是内廷人员。
当然，情况特殊，堪比鸿门宴，除了庆王一党，其他人全像人质。
因为背水一战，朱珏未把妻妾带在身边。所以坐在席位上的只有夏淑晴、朱珏、朱玟、纪杉、庆王，和一些宫人。
比如梁固。
“皇嫂，他们没有为难你吧？”也不讲究礼制了，男女混坐，朱珏得以低声问。
“没有。”
“那便好。”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王爷觉着，庆王今晚奔何而来？”
朱珏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摇头道：“庆王性情古怪，旁人都猜不透的。”
都攻占了皇宫，还设宴，作戏也得有个谱吧。
夏淑晴想着，不论他冲着谁来的，她都觉得不妙，一种危险的气味悄然弥漫开来。
忽然，庆王同纪杉走了出来。
他举起一盅酒，一饮而尽：“陛下蒙尘，玉玺无踪。今日谁能献玺，便是从龙首功，世世代代封爵加官！”
众人均缄默不言。
不料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又细又长：“王爷不必大动干戈，老奴……知晓玉玺下落。”
“昨日你还辩驳不识，今日一杯酒下肚，又想起来了？”
梁固低头赔笑：“昨日事出紧急，老奴一时失了智，今日见王爷、不，是殿下有天人之姿，这才记了起来。”
“行，玉玺在哪？找到了，重重有赏。”
“等等！王爷，此人极为狡猾，定是在诓骗你！”夏淑晴拍案而起。
响声巨大，朱骁迢狐疑片刻，蹙了蹙眉。
梁固着急：“休要冤枉我！说话无凭无据的！”
“他可是皇上身边最受宠的太监。”
夏淑晴面对庆王，手指着不远处的梁固，义愤填膺道：“王爷难道不怕这是一道陷阱吗？他怎会如此善变，牲畜都没他这么快适应新主人。”
“你！”
说得梁固哑口无言，一时间不愿承认他趋炎附势，又不想被庆王误解。
玉玺是绝对不可让他拿到的。
夏淑晴坚信，朱珩一定活着，并且就在某个角落里，观看着这一切。
能不能快些出现，她快等不及了。
庆王似察觉到了什么：“无妨，若是假的，再杀了他也不迟，不劳太子妃费心。”
梁固瞬时想尾巴飞上天的狗，洋洋自得地走来。只需从龙之功，他照样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玉玺便是他最好的投诚状。
夏淑晴垂眸，同朱珏相视。
他额角已布满缜密的汗珠，却无法轻举妄动，怕功亏一篑。
朱珏似是绝望，朝她使眼色，让她先坐下。
可她一旦放弃，让梁固这种奸佞小人归顺庆王，无论真假，都会带来无穷后患。
她必须斩草除根。
朱珏有军队，不能暴露。
而她一身轻，无所畏惧。
眼看梁固越走越近，将要略过夏淑晴，来到庆王面前时——
她拔走了旁边侍卫的刀，一咬牙，闭紧双眼，霹雳斩下，直直戳入梁固的心房。
招式同朱珩当初教授的一样。
直取要害，斩草除根。
他惊讶地说不出一句话，翻涌而来的血堵住了他的嘴，滚滚外流，最终，沉重地倒下了。
死不瞑目，右手食指上翘，或是在问苍天。
阻拦他叛国也好，寻仇也罢，夏淑晴顿时感到一阵安稳，无名的恐慌如潮水退去。
她好想告诉大哥，妹妹替你手刃了害你枉死的小人。
想告诉陈岳茹，你们家的仇，我替你报了。
可我的手也沾上了血。
哥哥，岳茹，你们会害怕我吗？
会怪我吗？
……
反应过来的叛军们一拥而上，将她的刀夺走，却围着她不敢轻举妄动。
朱骁迢气急败坏地上前，用沾了梁固血的刀，架在她脖子旁。朱珏和朱玟都想阻止，却被叛军看管着，动弹不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夏淑晴勾了勾嘴角，眨着天真无辜的眼睛：“报仇。我与他有仇。”
“可笑，有什么仇能比我承大统还重要！”
“我明明与王爷是同一类人。”
“你因为私欲，将江山搅得乌烟瘴气。而我因为仇恨，顾不得你的大业。”
“倘若我有错，王爷难道……”
“我们不同。”朱骁迢不屑道：“你自认为聪慧，能靠几句话就打消我的杀念。可我都敢弑父篡位，你又算得了什么？”
刀刃逼近，血腥味横冲直撞，她额头酸痛。
“不准动她分毫！”
朱玟虽然身子在刀剑动弹不得，但不影响她声音洪亮。
庆王蹙眉，讥笑道：“你们错就错在，都觉得自己很重要。”
是什么让她们觉得，他不敢动手？
然而纪杉上前，凑到他耳畔嘀咕了一阵后，他陷入思考。
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又看了眼一脸倔强的夏淑晴，庆王思索后，决定听纪杉的话。
他把刀丢下，擦了擦手。
轮到纪杉开口：“不知梁公公与娘娘有什么仇什么怨？”
“凭何告诉你？”
纪杉默声，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乌泱泱一片的叛军，夜里，灯火相映，他们的刀都闪亮无比。
夏淑晴认输：“梁固害我挚友家破人亡，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娘娘的挚友是陈岳茹，是吗？”
夏淑晴瞪大了双眼，没顾得上回他，忙着在脑海里寻找，是不是她先前提过她的名字。
“不必惊讶臣为何知道，因为害娘娘失忆的正是臣。”
“你！”接着，她豁然开朗：“原来你早就寻过仇了。”
只是不知，这与陈岳茹有何关系。
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是臣给的毒药，让陈岳茹下给你吃，可惜娘娘命硬，挺了过来。”
相比暴毙而死，失忆明显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