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忙到八点半,实在担心姜涛饿了,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等了几分钟没人来,关门打烊。
拎着几个茄子土豆,拐去街边的肉铺买了一块肉,回家做饭。
插入钥匙刚把门拧开,他就闻到了一股闷湿腥臭的味道,低头一看,地上两双陌生的鞋,一双应该是他爸的,一双是细带的女人穿的凉鞋。
他抬头,看见姜涛站在自己房门口,眼睛挣得大大的,渴盼地看着他,哽声轻叫:“哥!”
他立刻点点头,鞋都忘了换,快步上前摸他头顶安抚:“别怕,哥在。”
手里的菜随手搁在餐桌上,他轻步走到主卧门口,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点,昏暗中隐约看到两颗头颅并排在枕上躺着,被子随意搭在赤-裸的身体上,几团白肉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愤怒一瞬间冲击了他的大脑!后脑发麻,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耳朵里尖锐的鸣叫起来。
姜年不得不伸手揉搓几下耳朵,脚下一个趔趄,只能扶住门框,竭力去抑止晕眩和呕吐的欲望。
他后退几步一把把姜涛推进房间里:“关好门,呆着!”
走过去抬起脚狠狠一踹,‘咣当’一声巨响,眼看着门板就被踹掉下来半边。
黑暗里床上两团人影被惊吓的几乎是腾空而起。
姜年进去拍亮房灯,白炽灯光下,床上丑态一览无余。
女人虽然快速地拉过被子按在胸口,姜年还是看见那白腻腻的两团和下面那黑乎乎的一片,他立刻别过头,胃里的酸液已经冲到了喉间。
“你马你干嘛?!”赤身裸-体的父亲斜支在床边,硕大的黑肚皮堆在大腿上,手里抓起一件背心,边套着,边立起眉毛,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对着他吼道。
“你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姜年指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姜涛就在隔壁!你要不要脸!”
“老子的家!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父亲索性衣服也不穿了,往床头一歪,拿起床头柜上的香烟点起来,看看旁边衣衫不整的女人,肥胖的脑袋一歪,理直气壮:“你特马滚出去,在这占你老子的便宜?!”
姜年怒极反笑,看着女人,阴恻恻地说:“这张床上刚死过人,你也睡得下去?”
女人脸色一变,摸摸索索,在被子下面慢慢穿着衣服。
“你的家?哪来你的家?这家里有什么是你的?”姜年靠着门框:“趁我还能好好说话,你俩赶紧起来给我滚!不然别怪我动手!”
“动手?你凭什么动手,这他妈是老子的房子,楼下是老子的商铺,顺便告你一声,商铺以后不卖菜了,我们俩要做生意,今天回来就不走了!你俩要是夹着尾巴不他妈惹事,还能让你俩住着,不行就都给我滚蛋!”
姜年阴冷地盯着他,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厨房拿了擀面杖过来,气势汹汹冲进房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于是嚎叫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半裸的男女从床上滚到地上,爬来跳去的躲,奈何房间就那么大,怎么也躲不开,短短几分钟,两个人就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女人绊倒在床脚,磕破了膝盖,手脚并用顺着墙边连滚带爬逃到客厅,急急忙忙收拾着衣服打开房门冲到楼道里破口大骂:“老娘要报警,老娘要你赔医药费,你个小崽子等着……”
听见动静的邻居早就在门口围了一圈。
“哎?这不是那个开洗头房的小红吗?”
“哎呦,这脸……被揍的你说……嘿嘿……”
“哎?老姜不是说前段时间跟着刘工头去南方包工程赚大钱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赚个啥呦……那个刘工头……”
“哎呦你们看看,爹和儿子打成这样!”
“爹没个爹样……”
“是哦,两个孩子太不容易了……真是……”
“快去劝劝别打了……这……这……”
老姜体沉笨拙,哪里是盛怒之下儿子的对手,扭动躲避着往门口跑,被姜年横着擀面杖狼狈地压在墙上:“你听着,这个家里没有什么是你的,之前你还可以回来,因为我妈活着,现在我妈死了,你连回来的权利都没有了,以后要多远滚多远,我不和你开玩笑!非要回来和我掰扯这两间房子的事儿,我就弄死你去偿命,让姜涛继承。”
老姜鼻孔里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瞪着眼睛看着表情阴冷的儿子。
“听请了吗?记住!”
老姜一把推开儿子,晃动着肥胖的身体捡了条短裤套上,大步向外走去:“你等着,老子这就找个中介把这破房子给卖了!”
姜年慢悠悠走出去,轻轻笑了笑,跟着他爸走到门口,他拉着门把手,一把把老姜推出去,当着门外众人的面,沉声说:“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任何人想进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间我妈不得善终的破房子……”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门口众人面面相觑。
“老姜啊你说你!媳妇都没了你上哪去了?现在回来逞老子的威风?”
“有这样俩儿子你烧高香吧,也是祖坟冒青烟了你,还带个小姐回家!”
“你说谁是小姐……”眼眶乌青的女人不干了,一甩头发就叉腰上前。
“人开洗头房的你看你……”
“你快闭嘴吧你!小姐都干不出你这事儿,人妈刚没,小孩子还在家……”
“得了吧!房子翻烂都翻不出半把梳子的洗头房嘛!”
“你媳妇就死家里了你不知道?死在床上!落气纸都没烧!还卖房子!谁敢买你的房子?”
“就是!你家闹你家的,可别搭上我们,到时候你儿子要真放火,我们的损失可是你这个当老子的承担的!”
“就是,俩小孩多不容易你说,长这么大要你操心了吗?你还……”
“不是人……”
众人义愤填膺,围起来左一句右一句,只给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女说的脸烧的通红,在众人的口诛笔伐下,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姜年关好门进来,缓和了一下胸腔里四处冲撞的憋屈火气,看了看墙上母亲的遗像,走进房间连床单被褥带被子枕头包在一起拖到客厅地上。
又找来锤子‘咣咣咣’地把掉下来的门板修了一下。
姜涛战战兢兢地走到他跟前:“哥……”
姜年回头看看他,笑了笑:“饿了吧?”
姜涛摇摇头。
“别怕,哥在呢,他不是哥的对手,不敢再回来了。”
姜涛点点头,抱住哥哥的腰,把脸贴在哥哥的后背,泪汪汪的吸着鼻子。
“哥带你去吃那家羊肉锅子吧,上次路过看见你不是馋的不行?”
姜涛点点头。
俩人拖着被褥扔到楼下垃圾桶那,然后沿着夏夜昏黄的马路一直向前走去,姜涛牵着哥哥的手,夜风吹在他脸上,凉丝丝的,树影重重,夜色宁静,他心里那点惶惶也就慢慢散开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不来找哥?”
“我害怕他在家里乱翻,之前就把妈妈的钱翻走了,妈妈哭了好久……我得看着点……”
“……没事,你比那些重要,以后他回来,什么都不要管,直接来找哥。”
“哦。”
“哥明天给你买部手机,有事给哥打电话。”
“好。”
“有了手机也不能总玩游戏,书念累了玩一玩可以。”
“嗯,我不玩。”
羊肉锅子很好吃,哥哥在他身边躺着他也很安心,姜涛直接忘了晚上的不愉快,满足地摸着鼓鼓的肚皮,在哥哥怀里安安稳稳睡着了。
姜年一直没睡,圈着睡在臂弯里的弟弟,仰躺着,睁眼盯着天花板。
开春的时候听说他爸去南方打工了,肯定回来没多久。
诚然,他爸就是个废物,所以绝对不会想到用商铺做什么买卖,他还嫌麻烦呢。
最多最多,能想到租出去换点钱花花,可家里开店这么多年,他的认知里都习以为常了,他脑子不带弯,转不到这上面来,肯定是那个女的打着这点家底的主意呢!一回来就撺掇过来闹。
这个没脑子的废物!
他心烦意乱的用手背盖住了眼睛。
他可以鱼死网破,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没有他,姜涛怎么办?非得让人给送到福利院去不可。
想着弟弟还在家,那两个恶心人的东西就在妈妈的床上做那种恶心的事儿……
姜年窒息着膈应了半天,看看手机,一点多,他给白文发了个微信:‘文文姐,睡了吗?’
等半天没回复。
……睡了!
他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如卧针毡。
轻手轻脚扒开弟弟的手脚,被子盖好他的肚子,抓了条短裤套上,拿着手机钥匙出了门。
白文家空调冷气开的很足,冷香氤氲,一呼一吸间,脑海里的污秽不堪被这冰凉的残香涤荡了个干干净净。
他没开灯,影影绰绰看见她睡在床上,走过去蹲在床边看她。
白文迷迷糊糊看见好像是姜年的脸在眼跟前,吓一跳:“姜年?!”
“嗯。”
“你干嘛呀,吓我一跳。”一巴掌拍在他眼前的床面上。
姜年突然扑上床抱住她拍过来的胳膊:“文文姐!”
白文按开床头灯,坐起来,挠挠头,迷迷瞪瞪打量他:“怎么啦?”
姜年把头埋在被子里,两只手严严实实包住她的一只细软手掌按在胸口:“我爸带个女人回来……”
“要抢我们的房子和店铺!”
“还打算赶我和姜涛出去!”
“啊?”白文大吃一惊:“他怎么这样啊?!!”
“……”
“……那……”白文结结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年趴起来在她旁边一根一根描绘着她的手指:“文文姐,我可以对付他,我不怕他的,只是……要是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帮我照顾一下姜涛好不好?”
“胡扯什么?”白文抽手拍他一巴掌,姜年探身又把手拉回去包在手心里。
“文文姐……”
“不至于,你们是他的孩子,他有抚养义务的,赶你们出去,他是想坐牢吗?”
“嗯。”
“他们人呢?”
“被我打跑了。”
“……”
“哼,趁机狠狠揍了一顿,两个人都被我用擀面杖打的鼻青脸肿的。”
“……”
“不要脸!”
“……”
“就姜涛一个人在家,干的什么恶心事儿!狗爹都比他称职!”
“……”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
“就应该让他替我妈去死,废物!”
“……”听着一个人这么说自己的父亲,不管什么情况,白文还是觉得有点惊悚,她看着咬牙切齿的男孩,也理解着他的心情,也不理解他的性情。
这孩子,是不是让这稀碎的生活给压的有点心理扭曲了呀?
“姜年……”
姜年抬眼看她,睫毛下,眼瞳漆黑。
他眼睛的形状很漂亮,白文是个化妆师,对五官外形十分的敏感,之前,他整个人又黑又瘦,眼睛里内容太多,气势上就有些乖滑凌戾,反而让人不会认真注意他的长相。
熟识了以后,白文对他有意护养,男孩在她跟前渐渐松懈而舒展开来,加上这小半年的舞蹈训练也让他由内而外的生出了几分挺拔葱俊的气质。
长大会是个帅哥呢!白文想着,心里就有了点戚戚的怜惜:“不可以这样!”
姜年还是定定地看着她。
“说出这些难听的话,帅气的脸都扭曲的丑陋不堪了,怎么跳王子书生和将军?!”
“那就去跳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呗!”
‘啪!’头上挨了一巴掌。
姜年脸埋在被子里,呵呵笑起来,拽过她的手捂在怀里,滚了几滚:“文文姐,我在这里睡会再走,很快就走,怕姜涛早醒了害怕。”
“嗯,睡吧。”白文躺下来给他挪了挪位置,姜年也没动,就那样趴着。
白文抬手关了灯,夜静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