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陈秋默默看着他,道:“师兄也睡不着?”
戚清余光瞥见那道黑影跟他一起飘了上来,不自觉离江陈秋远了半步,拢着衣袖道:“是啊,今晚月光太亮。”
他顿了顿,问:“江师弟有心事?”
对方没接话,戚清也不追问,转而道:“说起来,江师弟可有看到我身边的东西?”
江陈秋微微偏头,认真看了他几眼,疑惑道:“什么?”
戚清摆摆手:“没事,随口说说。”
——确定了,这黑影果真只有他能看到,也不知道图什么。
月华如洗,整座州府静的出奇,笼罩在银辉中,偶尔几处灵力扰动,是还在修炼的修士。
江陈秋主动道:“师兄,对你而言,道侣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戚清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方面,愣了一下,道:“这……我还没有道侣呢。”
江陈秋俯身拂去瓦上灰尘,坐了下来,仰头看着月亮。
“我知晓师兄并无道侣,只是心里有惑未解,想问问师兄的看法。”
戚清想了想,上前两步,也在江陈秋旁边坐下。
就在这时,黑影动了动,似是想跟着戚清的动作。
“坐啊。”戚清似笑非笑地招呼它:“方才跟我上来不是很利索吗?”
熟料,那黑影当真毫不客气地挤了过来,正正卡在戚清和江陈秋之间,把江陈秋的侧脸遮去大半。
戚清无语道:“……你还真不客气。”
这得寸进尺的做派莫名眼熟。
江陈秋投来奇怪的眼神,欲言又止,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时不时对空气说话。
戚清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道:“刚刚说到哪儿来着?道侣?”
江陈秋道:“想请教师兄对道侣之事的看法。”
“这个嘛……”戚清摸了摸鼻子,道:“随缘吧,缘分之事强求不得。能有就有,没有也无妨。”
他答得豁达,江陈秋轻声问:“若……此人常伴你左右,你心中亦觉得他甚好,却还未想好是否要与其共度余生……他便先剖白了心迹,又该如何?”
“……”
戚清忍不住后仰。
这个问题他可太有发言权了,简直是量身定做!
青年脸色古怪,干笑道:“哈哈,这个嘛……师兄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呢。”
黑影忽然转头“望”向他。
明明没有五官,却被戚清硬生生从它脸上看出了质问。
“看什么看。”他压低声音瞪回去:“有意见就自己说,别老盯着我。”
“?”江陈秋再次投来疑惑的眼神。
“没事,我说梦话呢。”戚清尴尬地笑笑。
江陈秋点点头,不知信没信,又问:“那师兄可曾想过,以后要寻怎样的道侣?”
闻言,戚清认真沉吟了片刻。
这些年不是忙着养孩子打工,就是被闭关限制得死死的,想想就觉得命苦,压根没机会仔细考虑。
他道:“脾气要好,最好有些上进心,但也不必太过沉迷修炼,能自保就足矣。要知根知底,有爱心……”
“爱心?”
戚清解释:“就是待人温和,对猫狗也好。”
江陈秋懂了:“是指仁爱众生?”
“也可以这么说。”
戚清说着,不由笑起来:“最好随性些,等攒够了灵石,我俩就一起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美景,做一对浪迹天涯的神仙眷侣。”
江陈秋低低道:“这样么……”
他若有所思,许久没有再说话。
黑影悄悄往戚清身边凑了凑,冷意在侧,饶是戚清再无防备,也下意识拉开一点距离。
他忽然道:“江师弟,你是不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同住?”
江陈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今晚是我考虑不周。”戚清温声道:“若实在不习惯与岳寂同住,就搬回来吧,没关系的。”
江陈秋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应下:“多谢师兄体谅。”
戚清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替你搬。”
“那师兄住哪?”
青年已率先跃下了屋檐:“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重新回到走廊,黑影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戚清,像块甩不掉的膏药。
见它似乎并无伤人之意,戚清也懒得理会,等着江陈秋把行李尽数搬回师兄的屋内。
他不经意朝屋里张望两眼,可惜没看见岳寂的身影,倒见被褥微微凸起一个人形,任江陈秋窸窸窣窣地搬东西也没动静,约莫已经熟睡。
把江陈秋送进师兄的房间后,戚清回到岳寂的门前,顿了顿,轻轻替他带上门,转身朝楼下走去。
刚迈出两步,黑影忽然拦在前方。
“做什么?”
戚清随口问了句。
话音未落,劲风猛地袭来。
没想到它会突然出手,戚清瞳孔骤缩,冰剑还没来得及凝出来,只得仓促抬手格挡。
“噌!”
手臂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青年咬牙拉开距离,手中瞬间握住了剑柄。
不等他喘息,黑影再度袭来,戚清挥剑迎击,预想的打击感却没有出现。
他心里一惊——黑影竟不是实体!
旋即趔趄半步,待稳住身形时,周身已升起黑色的阵法壁垒。
“阵修?”
戚清甚少和阵修交手,神色一肃,就要强行破开。
阵法却已迅速成型,一股巨力迎面压来,“咚”地将他重重抵在门上。
“唔,咳咳……!”
眼看黑影近前,戚清动弹不得,暗道不好。
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
他冷不防往后跌去,落入一个宽厚带着暖意的怀抱。
“何人胆敢在此作乱?”
岳寂微冷的声音擦着戚清耳畔响起。
他一手扶住戚清,并指作剑,金色灵力破空划过,闪得戚清忍不住闭上了眼。
黑影猝不及防被斩去半边,似乎被激怒了,发出刺耳的尖啸,黑雾剧烈翻涌间竟又凝聚成型,更凶猛地扑了上来。
岳寂面色不变,金色灵力如春风般拂过,却带着诛邪的剑罡,不闪不避地朝黑雾迎上去。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金光没入黑气之中,似是被全盘收下,却在下一秒骤然爆发。
气浪翻涌,震得走廊木梁簌簌作响。
戚清连看都没看清楚,岳寂就已三两下破了阵,提剑欺上,黑气肉眼可见的淡了不少。
见势不妙,黑气立刻伺机跑路。
它的颜色实在太便于在夜色里隐匿行迹,师徒二人追了几步,很快就追丢了踪影。
“奇怪,”戚清揉着手臂上的淤青,眉头微蹙:“这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在黑气上感觉不到魔气和怨气,只有凉气。
——难道最近城中修士过多,执念也成了精?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黑气来历,不知不觉就跟岳寂回了房。
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某个人早有预谋,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关了门。
“师父。”
低哑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岳寂离得很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灯火昏黄,猛地摇曳了一下。
戚清眼睫一颤,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无甚变化,不自在地问:“你不是睡下了?”
“听见师父的声音就醒了。”
一只手悄悄环上他的腰际,岳寂微微低下头,似乎在往他脖颈处轻嗅:“闹出这般动静,师伯都未曾察觉……若非我及时开门,师父岂不是要被那邪物困住一整晚?”
不知为何,戚清总觉得他尾调带着一丝期待,似乎很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少来。”戚清拍开他的手,冷哼道:“区区一个阵修,你师父我还应付得来。”
岳寂淡淡道:“是么。”
温热的鼻息洒在戚清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青年猛地一个激灵,捂着脖子侧身避开,耳尖发烫,薄怒道:“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是什么意思?”
岳寂咀嚼着这几个字,玩味道:“好好说话?好,那就说说。”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短暂明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今天,师父对江师叔笑了。”他搂紧戚清,歪了歪头,语气平淡:“还挨着江师叔坐,连个空位都不给我留。”
戚清听出暗含的委屈,回想了一下晚膳的座次,眼神闪了闪,心虚道:“今晚是有事和你师叔相商,非我本意……明日让你坐旁边便是。”
说着说着,他声音不自觉放软,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孩子。
“没别人?”
戚清跟他保证:“没别人。”
可身后人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
戚清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步步紧逼,直至将人逼到床柱边,退无可退。
岳寂单手撑在旁边,困住了戚清的去路,那双本就幽深的眸子此刻暗得令人心惊:“那……师父又为何不愿与我同住?”
他面容轮廓分明,在烛光里忽明忽暗,脸上竟带着一丝笑意,语气却并不温和。
“在宗内时,师父分明不是这个样子。”岳寂轻声细语:“师伯有什么好,好到你今日处处躲着我?”
“哪有师父躲弟子的道理,你别胡说。”
戚清硬着头皮答了一句,抵住他的胸膛,却被强硬地捉住手腕,掌心贴上了面前人温热的脸颊。
岳寂习惯性地蹭了蹭,他垂下眸子,分外乖巧,也分外具有迷惑性。
就在戚清以为他要如往常般委屈时,手指忽然一疼,惨遭羊入虎口。
“嘶——!”
戚清马上抽手,怒道:“你属狗吗?”
他的指节赫然多了一圈牙印,差点见血,疼得曲起手指,咬牙给自己揉了揉。
岳寂却很满意似的,笑吟吟地用指腹摩挲过那处印记,嗓音软和下来,像是撒娇,又像是示威:“师父且猜猜,明日……师伯可会发现这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