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山大典结束,季子川久久不得入眠。仙门内等着他处理的事情一大堆,可他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今日一早他便收到纪玉竹断腿失踪的消息,一天脑海中便一直徘徊着这一种声音。
纪玉竹不能死。
季子川独自坐在大雪夜的窗前,瞳孔中倒映出雪花落下。
可明明,他最想杀了纪玉竹的。
他有些发怔,双肩上被轻轻放下的被褥也未曾察觉。
“掌门,夜深了。”男人恭敬退至一旁,温声道。
季子川没动,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道:“师兄,你不必如此叫我。”
男人身子前倾,丝毫没有要改变的意思,反道:“您现在是掌门,不可对掌门不敬重。”
季子川长叹一口气。如今掌门的位置甚是烫手,人人避之不及的。在这乱世中,人人都想做旁观者,可命运又总是将他们包揽其中,谁都逃不掉。
“近日各派可有人来?”他问道。
男人摇头:“未曾,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倒是当起了缩头乌龟。”
季子川却少有的平静:“一群伪善之人,仙门究竟如何才能长久。”
或许师尊说的是对的,可若是师尊知晓自己曾经藏起来的孩子长大成人,为了他翻遍人间只为找到纪玉竹报仇,会不会也会恨自己曾经做出来的决定。
简单的仇恨二字困住了太多人。
“我听闻,你明日要上渝山?”男人做了许久心理建设,在季子川走神之际才堪堪问出声来。
“如今这世道,若是再没有人站出来怕是就毁了。”
男人抿唇,再次道:“你可知此行有多危险,就定要去做出头的那个人?”
“只有我能。”季子川扭头回望,身上的被子顺着肩膀滑落。
就当是为了师尊,就当是为了他想要的安生之地,季子川打算搏一搏。
“师尊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的都来巴结,师尊倒下了,柳卿华死了,掌门没了,梧桐宗灭了,他们没有可依靠的人了,便会推出一个新的人来做依靠。”
“若我此时再不出现,那还会有谁出面。”
本来可以在师尊的庇佑下过着无忧的日子,可人总不会一直幸福,季子川再清楚不过了。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师尊那日在柳树下告诉他的话,也终于弄清当年的事,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男人对上他的视线:“听闻渝山内有一生物名恙,会啃食人的心脏,但其□□入药价值极高,修炼出的丹药可增强人的功力。”
季子川站直了身子,眉头微皱:“你怎会知?”
“你以为前任掌门为何会坐上掌门之位?当初若不是天玑仙尊将它带回,他也不会有今天。”男人顿了顿又道:“此法甚危,终有一日心脏会被完全啃食,那时无论如何都无力回天了。你可清楚?”
季子川的眼里好似又有了希望,表情淡漠,神情冷静,最后却道:“多谢师兄。接下来的日子,宗门事物就劳烦你了。”
*
纪玉竹遵守约定前往渝山,柳卿华便一路都在身后跟着。
上山的路坑坑洼洼,对于纪玉竹来说实在是困难,身子几乎都靠那一根拐杖支撑,手臂暗自使劲,青筋暴起。
柳卿华大步上前两步将他搀扶住,纪玉竹愣了一瞬,紧接着腾出另一只手将他推开。
声音冷淡:“别碰我。”
柳卿华顺势往后退上两步,道:“我扶你。”
“现在来装什么好人,当初抛弃我时候你就该想到有今天。”
“那之前你对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柳卿华又想要凑近,纪玉竹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
柳卿华伸出双手想要去拉,却又停在半空中后垂下。
“你说的喜欢,还算数吗?”他问的小心翼翼。
“不算。”纪玉竹道。
系统:【宿主你疯了?!这样积分会掉的!】
纪玉竹一愣,心虚瞥向他,却听道:“没关系,为师喜欢,为师喜欢就好。”
“柳卿华,我早就不是你的徒弟了。”
话音刚落,纪玉竹忽地一顿,脑袋直直向后砸去,自身却毫无察觉。
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许多画面,不断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画面中天空忽地暗下,阴沉压抑。他的耳边没有惊呼,只有几个眼熟的人。
天空中忽地裂开一条缝,紧接缝隙周围迅速有裂缝蔓延。缝隙周围呈现淡紫色,一道闪电忽地从上到下朝着他的眼睛直直劈下。
纪玉竹猛地回过神来,眼睛聚焦对上柳卿华的视线。
“是我对不起你。”只听他道。
纪玉竹这才惊觉自己被他搂在怀中,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脑袋,生怕他摔着。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在这时听闻前方不远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朗诵经文。
“什么声音?”
柳卿华扶着他站起身。
渝山本就玄幻,他们进入许久却从未受到过攻击,纪玉竹心底十分清楚,这全是柳卿华的功劳。
他对渝山的了解程度比他有着系统加持还要多,此时的注意又全被吸引,下意识的抓紧了柳卿华的手腕。
“是蛙僧。”柳卿华道。
“那是什么?”
“一种蛙,会变化成僧人模样,善于入梦邀请人靠近玄阴池内泡澡。”
纪玉竹轻轻挑眉:“还有这种东西?”
柳卿华轻轻一笑,盯着他的眼睛瞧了半晌:“不过,这并不是它该出现的季节才对。”
纪玉竹没在意,倒是被他说的话吸引,歪头等着他继续说。
“蛙僧本该出于夏季,群居叫声像极了念诵经文,有消暑的功效,却也极易伤寒。如今正值寒冬,蛙僧本该不会出现才对。”
纪玉竹转头望向声音来源,道:“有人。”
渝山这鬼地方,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来?
纪玉竹忽地直起身子,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人的名字。
“季子川!”
纪玉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
一滩绿池中,荷叶浮在水面,稍大的荷叶上分别盘坐着五六个和尚,无脸光头,双手交叉手心相对合在一起,只有在本该出现嘴的位置多出一条缝,不断发出声音。
池中深不见底,越往下越绿越黑。
池的最中央漂浮着一颗人的脑袋,身子被藏在水中。
纪玉竹一眼就认出他来,果真是季子川。此时的他早已昏迷,任由池水不断灌入他嘴中。
纪玉竹不经吐槽:“这都不醒?”
“入梦太深,外界如何干预都醒不过来。”
他扭头对上柳卿华视线:“我们该怎么办?”
柳卿华顿了顿:“你不恨他。”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救不上来我就......我就......”纪玉竹停顿片刻,声音突然变小:“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下一秒,蛙僧叫声停止,一颗颗脑袋直直朝向纪玉竹的方向。若是他们有眼睛,此时恐怕早就将他盯得不寒而栗。
纪玉竹似乎感应到什么,想要呼叫已经来不及了。
柳卿华早已冲了出去。
池水在寒冬依旧未能结冰,但碰上一点便是刺骨的寒意,不知季子川是如何承受的。
纪玉竹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下一瞬身后猛地伸出来一双黑色的手,一只捂眼一只捂嘴,紧接着身下被无数的藤曼缠绕着往身后迷雾中拉去,瞬间消失在原地。
待到柳卿华终于将季子川拉上岸,嘴角露出微笑转身时,直接愣在原地。
他的眼前只剩迷雾,原地更是关于纪玉竹的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空气中留存的都没有一丝他身上的香气。
渝山境内静的可怕,蛙僧再次叫了起来。
柳卿华扭头,抬手引来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死死捏在手心。
下一瞬,蛙僧在他的手中爆开,到死前都不忘出声。
绿色的粘液溅在柳卿华愠怒的脸上,手中残留的部分顺着他的手心往下滴。
蛙僧群中几乎是瞬间噤声,一时间空气都静止了。
然而此时此刻,晕在柳卿华脚边的季子川,感受道嘴唇上的粘液渗透进口中,几乎是瞬间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他感受到嘴巴里苦苦的,黏黏的,好奇伸手去摸。
这不看还好,一摸瞧见是绿色的粘液,当即只觉得反胃,丝毫未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柳卿华不曾开口,甚至就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半分。
随着季子川耳畔“啪”的一声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随即转身回望。
紧接着他身子一颤,退后几步,有些结巴道:“柳......柳柳柳柳柳卿华?”
他见鬼了?????
季子川顺着柳卿华的手向前看去,当他看清那一团绿色的粘液是什么的时候,比恐惧率先涌上心头的是恶心,随即便趴在池边呕吐起来。
柳卿华常常吐出一口气,盯着面前剩下的蛙僧,冷冷问道:“除了你,还有谁来?”
季子川听出他是在问自己,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凉意,不自觉有些紧张。
“钟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