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简已经尽量冷淡,但阿婶对她回避的意图浑然不觉,一路同她热聊,想要如往常一般一起穿过街区,走回她们的老楼。
但今天是与往常不同的一天,
易简借口忘了去隔壁街买炖品,阿婶又讲,自己本来就是抓了汤料要回去煲靓汤的,要她等明天到她家饮汤就好,易简不得不再编一个谎言来延展上一个:
“婆婆想食木瓜炖雪蛤,佢好似细路仔咁嘅脾气,我出门前应承咗佢,如果唔带返去,佢实会闹??~”
(婆婆想吃木瓜炖雪蛤,她脾气像小孩子一样,我出门前答应了她,如果不带回去,她肯定会闹的)
“乖女,乖女……”
阿婶叹息,拽过易简的手疼惜地捂在自己手心,
“唉……老人痴呆真系好辛苦??,好彩有你咁乖嘅孙女照顾,你婆婆真系好福气~”
(唉~老年痴呆真的很辛苦的,还好有你这么乖的孙女照顾~)
阿婶的手像热水袋,又软又热,暖流顺着手掌一路输送进入她冰凉的心脏。
易简提起唇角,对阿婶笑,道别,转身,往下一个街区去,
去药房而非糖水铺,买紧急Bi孕药而非木瓜炖雪蛤,
她已经很累很难捱,却仍不得不走这么多路,
外婆如何称得上“有福”?
她的丈夫和女儿全部早逝,自己又得了老人痴呆,永远陷在他们还活着的幻梦中,
挂念着永不得见的人,
如果连她也垮掉,
外婆该怎么办?
所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坚持,不可以放弃,不可以……
她就这样默念着回到家,
走进暖黄色的灯光里,
走到外婆身边,
“茵茵、茵茵~你返嚟喇~”
外婆的记忆里没有她,但外婆的灯永远会等她,
“婆婆,我返嚟喇,今日点啊?有冇挂住我?”
(我回来了,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她蹲去外婆躺椅边,心中已经好有安慰。
“冇啊乖囡——”
外婆好调皮地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
“今日阿俊陪住我,边得闲挂住你啊~”
(今天阿俊陪着我,哪有时间想你啊?)
阿俊?
“家俊哥?”
易简很意外,
今天有护工照护外婆到吃过晚饭,并不是跟谢家俊商量好需要他来帮衬的时间,
可他还是来了,
他一有空就会来看外婆,
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这世界上是有好人的,也有被她遇到,
所以即使遇到一两个很坏的人,也不应该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生活失去希望,对吧?
外婆。
易简抬起头,把下巴搁到外婆手上,对她撒娇:
“咁钟意家俊哥啊?我要呷醋咯~”
(这么喜欢家俊哥啊?我要吃醋了哦)
“唔使呷醋~食糖啦!”
外婆用另一只手戳点易简的额头,向厨房怒了努嘴,
“阿俊煲咗糖水,特登留咗份畀你。”
易简在厨房里找到被放在蒸锅里保温的小陶盅,打开盖,一整天第一次真正地笑出来,
居然是木瓜炖雪蛤……
“佢头先嚟见我咳咗两声,就即刻买料过嚟煲汤畀我饮,话而家天气又干又冻,饮呢种……呢种……”
(他上次见我咳了两声,就马上买材料过来煲汤给我喝,说现在天气又干又冷,喝这种……这种……)
“木瓜炖雪蛤啊婆婆,”
易简捧出小陶盅,被烫得捏耳朵,手便立即被外婆拉过去吹吹,
她愧疚地低下头,问外婆:
“你几时咳???我都冇留意到添……仲有冇边度唔舒服?我哋去医院睇下?”
(你什么时候咳嗽的?我都没注意到……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我们去医院看一下?)
“去咩医院啊?!我好憎医院嘅味道!”
(去什么医院啊?!我好讨厌医院的味道!)
外婆听了易简的话即刻‘翻脸’,甩开易简的手,连连后退,忙不迭解释着,
“我系喉咙痕先咳??,饮咗阿俊煲嘅汤即刻好返晒!”
(我是觉得喉咙痒才会咳嗽的,喝了阿俊煲的汤立刻就好啦)
外婆脚下不稳,易简赶紧把她扶住,安抚道:
“我系惊你唔舒服咋,冇事就唔使去啦~乖啦乖啦~”
(我是怕你不舒服而已,没事就不用去啦~)
“咁你快啲饮啦,呢个汤好正??!阿俊话饮咗可以润肺止咳、美白润肤??~”
(那你快点喝啦,这个汤很好的!阿俊说喝了可以润肺止咳、美白润肤的)
“佢讲嘅嘢你记得咁清楚嘅……” (他说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楚的)
易简无可奈何,谢家俊身上有超强的亲和力,他善良耐心,宽容温柔,被外婆信赖是情理之中,只是……还真有一点点嫉妒,
毕竟,外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了。
木瓜软烂,雪蛤嫩滑,奶香醇厚,
温热的糖水从舌尖滑下食道,进入空荡荡只有药片的胃袋,
易简空虚的躯壳也随之被温暖充盈,
是胃药起作用,还是糖水有奇效?
她感到安慰,一切都没那么难捱了。
“系唔系好好饮先!?阿俊话佢识煲好多款汤,以后都会煲嚟畀我哋饮~”
(是不是很好喝啊!?阿俊说他懂得煲很多种汤,以后都会煲来给我们喝)
见易简拿起勺子就停不下来,外婆对更是谢家俊赞不绝口,说着说着,居然目光缥缈地叹起气来,
“唉……我识你老窦嗰阵佢已经系海员,一年见得一两次,返到屋企都系我谂办法整好嘢畀佢食,几时为我煮过饭?阿俊就唔同啦,佢细心到极,人又温柔……”
(我是喉咙痒才咳嗽的,喝了阿俊煲的汤马上就好了~唉……我认识你爸爸的时候他已经是海员,一年才见一两次,回到家都是我想办法给他做好吃的,哪有为我煮过饭?阿俊就不一样啦,他细心到极点,人又温柔……)
汤匙磕在牙齿上,
易简紧张地看向一脸温情的外婆,
她现在记忆认知的时间点应该是在外公去世之后,
那……她、她不会是看上谢家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