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局苦苦寻找的咒文内容此刻在陆鹤津面前一览无余。
十六个不祥的符文组成的噬魂术法几乎要勒紧陆鹤津的脖子。
禾雪昼揪住他的衣领，嘴角勾起的弧度像出鞘的弯刀：“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规行矩步墨守成规自视甚高，真把自己当什么救世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昆仑的封印感兴趣？魔尊就是再不好，我们这些山鬼精怪也算同类，真要是到了封印破损的那一天，头一个倒霉的也轮不到我。”
禾雪昼话说得凶，但其实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陆鹤津就看着他在这演，那些咒文没有一个挨上他的皮肉。
“何必这么作贱自己？你要是真不在乎，当时就不会去毁了工地上的咒。”陆鹤津任凭对面揪着他的衣领，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放任咒术成型不是更轻松？”
“我只是恰好路过。”
“三科档案室的资料太多，我只读了一些。近二十年棘手的大案子，几乎桩桩件件都有你的影子。禾老板这一‘恰好’，恰好了这么多年。”
陆鹤津脖子上的咒文被白焰焚尽。
有几缕不听使唤的焰火飞出去，划过禾雪昼的长发，最后顺着发尾落地，像滑落的流星一样消失不见。
“所以呢？你可别把我也当成你们四十二局的同事看。不过是各取所需。”
禾雪昼的手背已经暴起青筋，陆鹤津甚至能听到自己衣领处布料的摩擦声。
“确实不能当同事看。”陆鹤津从善如流，“名誉局长也算是我的顶头上司，你说是不是？禾、局、长。”
禾雪昼脸上一僵，后槽牙被自己咬的咯吱响。
陆鹤津仔细盘了三科的档案。
在有记录的日子里，禾雪昼简直是一个超绝热心市民，局里需要的人脉情报，他恰好都有，还乐意帮忙。
禾雪昼的店在24年前正式记录在三科的旧档案里。
同年，周闻海出任四十二局局长，上台之后大改了政策，新的留档制度让精怪和人类有了和谐共处的可能。
次年，周局长力排众议，第一版《非人类居民治安管理条例》出台,在上京掀起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上头亲批了一位终身制名誉局长。
见过那位名誉局长的人屈指可数，这二十多年，他几乎没有露过面。
但周闻海大刀阔斧改革的背后少不了他的支持。
《条例》出台的那一年，有记载的针对周闻海的刺杀共216起，无一起与非人居民有关。
有这么大面子的神裔，整个上京没有几位。
扶桑树神隐世不出，不喜与人交流；涂山九尾一族三千年前受墨鲲拖累，元气大伤；丹穴山上的殿下按照记载年纪尚轻，按人类的标准算还是个小孩……
有这个精力干好人好事的，只剩下羲和山的那位老古董。
云佩宜的那句“小姨”给了陆鹤津莫大的启发。
丹穴山血脉纯正的小殿下只有一位，陆鹤津不至于连凤凰火都认不识。
从小凤凰那一辈往上数，能算的上长辈的，只有羲和山的青鸾。
“我早就说过，最讨厌你这种人。”
禾雪昼松开揪着陆鹤津衣领的手，要不是靠着素养硬压着火气，他真想再抽陆鹤津一巴掌。
破防的禾老板一把抓过陆鹤津递到他手边的传讯筒。
周局长连工作都给他安排明白了。
“真会给我找事干。衡越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记得那原本是谁的房子来着……”
禾雪昼故作惊讶，然后阴阳怪气的假装恍然大悟：“好像是我以前的上司。那也是一个极其讨人厌的家伙，时间太久都要记不清了。当年他死的时候我也许放了鞭炮庆祝吧，你说是不是，陆科长？”
生气的禾雪昼攻击性相当强。
他这几年不过是懒散了一点，周闻海就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把他以前上司的残魂扒出来放在眼前膈应自己。
禾雪昼已经记不清很多事情了，但陆鹤津的白焰一出现，他就知道这是那个招人厌的帝君的招式。
虽然青鸾已经不记得自己和那位老上司到底有过什么仇怨，但他能肯定，当年两个人关系绝对不好。
或许很差。
差到几千年他都还耿耿于怀。
陆鹤津默默把自己皱巴巴的衣领捋平整，斟酌半天，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陆鹤津听得出来禾雪昼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可他这辈子确实只是个二十九岁的大龄单身男。
纵然明白自己可能就是禾雪昼嘴里骂的那个“倒霉上司”的残魂，他还是有些笨拙的附和了一下生气的禾雪昼：“嗯。有的领导就是讨人厌，你别生气。”
禾雪昼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对智障的关爱。
这人是脑子有病吧？
真听不出来好赖话？
渡寒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禾雪昼和陆鹤津在店里大眼瞪小眼。
陆鹤津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下去。
渡寒的魂都快吓飞了。
老板你怎么和人动起手来了啊！
您是知道这位的壳子里装的是谁的魂呀！
眼神很好的小渡同学刚把视线从陆鹤津脸上的巴掌印挪开，就看到禾雪昼破了皮是嘴角。
渡寒又瞥了一眼陆鹤津嘴角干涸的血迹。
这两个祖宗到底在店里干什么了！
懒得看到陆鹤津的禾雪昼打算把这个大麻烦丢给渡寒：“账面上有什么问题你和渡寒说，不要来烦我。”
渡寒：？？？
渡寒：我是什么很贱的小鸟吗？
“有的事情还是要你这个当老板的拍板。”陆鹤津想留住这个甩手掌柜，“我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禾老板赏个脸听一听罢。”
“渡寒说了也算，一样的。”禾雪昼铁了心不想和他多说话，“你和他聊，他业务比我熟练。”
渡寒：我什么时候能当家了？
“老板！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啊！”
渡寒扑过去，正想抱着禾雪昼的大腿嚎一嗓子，就看到陆鹤津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
可怜的乌鸦硬生生刹住了动作。
“我可以的。”渡寒梗着脖子，违心地说出这句话，“但是我这个人比较社恐，领导你有什么事情最好用OA抄送给我。无纸化办公更环保，我喜欢。”
要是跟陆鹤津面对面办公，绝对会夭寿的。
“我现在没有手机。”
陆鹤津兜里比脸上都干净，如果禾雪昼不包他的饭，可能真的就要去沿街乞讨了。
陆科长跟人跑的时候连工资卡都没带。
“你真的是打算来白吃白喝吗？”
禾雪昼觉得自己的命好苦，这到底都是什么事儿。
“我做工可以不要工资的。以工代赈，我可以做很久。”
……
禾雪昼带着陆鹤津进商场的时候觉得自己也是疯了。
杵着拐还来逛街的并不常见，禾雪昼不想引人注意，他带着陆鹤津随便进了一家店，拿了旗舰款刷完卡就要走。
销售很热情地拿出了电话卡套餐:“需要办一张电话卡吗？办卡享优惠立减哦！”
“不办。”
“办。”
两个人意见出现分歧，禾雪昼转头瞪了捣乱的人一眼，然后客气的对着销售笑笑：“不好意思，我这边没有这个需……”
“我没有电话卡用。”
陆鹤津拄着拐低下了头，有段时间没打理的碎发很平整的搭在额前，显得人有几分委屈。
“哎呀，那我们现在的这个活动很适合您啊，这位客人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销售很贴心的把决定权交还给付钱的禾雪昼，话语里都是对业绩的渴望，“现在办卡还有新机优惠，很划算的！您这位朋友看起来身体不大好，手机保持信号畅通还是很重要的，万一有点什么事也好联系。”
销售看着瘸腿病弱脸上还留着淡淡巴掌印的陆鹤津，已经脑补了一场感情大戏。
禾雪昼掏钱的模样实在是大气爽快，相较之下，陆鹤津更像是被包养的弱势小白脸。
这个钱不好赚啊！
销售在心里默默给陆鹤津点了根蜡。
陆鹤津最终如愿以偿拿到了他的新手机。
禾雪昼掏的钱，电话卡也是用禾雪昼的身份信息办的。
禾雪昼跟销售礼貌性的道别，余光忽然瞥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他今天这是什么运气？
早知道出门之前就应该先看看黄历。
禾雪昼转过身，拉着陆鹤津的衣袖就往外拖：“走走走……快点，不要磨叽。”
禾雪昼祈祷自己千万不要被李昀恪看到。
陆鹤津的警惕心从没有放下，用来感知周边环境的灵力覆盖了以他为中心的五百米。
他当然知晓禾雪昼在躲谁。
出于一些隐秘的炫耀的心理，陆鹤津在人群中锁定了李昀恪的位置。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陆鹤津手里还拎着购物袋。
他几乎是挑衅一样的对着李昀恪露出一个商务标准伪善的笑。
“今天真是巧的很，小李总也在这里吗？”
禾雪昼隔着衣袖狠狠掐了陆鹤津一把。
他今天到底在抽什么风？
好端端的，和李昀恪打什么招呼。
“在这都能碰到你，说明我们真的太有缘分了！”
青年顶着银色卷发，无视了陆鹤津的存在，直奔禾雪昼而来，露出一个非常阳光开朗的笑容：“那个什么四十二局，终于肯放你出来了？这么多天呆在里面肯定委屈坏了吧，你要不要来珊明？福利好待遇好，还不用怎么操心。”
禾雪昼身子一僵，突然很想把面前这两个东西都抽一顿。
一个两个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
拄着拐的陆鹤津用拐杖巧妙地隔开了禾雪昼与李昀恪的距离。
他似乎忘了是自己先去和小李总打的招呼。
“店里还有些事情，我们该回去了。就不劳小李总费心。”
陆鹤津盯着这个白毛小子，怎么看都觉得他不顺眼。
“陆科长。”
李昀恪也不恼，笑眯眯的回应，“啊，不好意思，我都忘记了，你已经被停职了。这年头工作不好做，陆先生现在赋闲在家，还适应吗？”
莫名其妙的火药味在二人之间弥漫，禾雪昼觉得人这辈子不会比今天的自己更倒霉了。
谁来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