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盯着天看,除了黑压压的阴云以外就再也看不出别的,远处人群中不时蹦出几句要下雨了,祢春被那连绵不断絮絮叨叨的人声整出了困意,低下头来,发现身旁的椅子上只剩下一把伞。
伞柄漆黑,伞面金黄,祢春趁霍邈这会儿下船,偷偷上手摸了摸。
瞧着像纯金打造,这么一看倒是很普通啊。她把手收回来,忍不住在内心想。
江面波涛滚了滚,船还不走,闲极无聊,祢春打起了瞌睡坐在这等,却始终等不来人。
霍邈一下船就再也没有要上来的意思,祢春听远处有人喊马上要开船启程,站起来晃了三圈,想瞧瞧这人在做什么,又听见有人扯着个大嗓门喊。
“灵力箱马上就装满,到点了走了没赶上的就自己寻办法去吧。不要怪我没提醒。”黄家人将手立起来怼在嘴巴旁边,当成喇叭用。
霍邈这厮在干什么?
祢春心生好奇,脑子里闪过一片异想天开的念头,她抱着自己只是去简单提醒一下的想法,从巨轮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跟只猫儿一样。
不会是怕晕船吧?
祢春越想越起劲儿,手腕又不自觉开始蓄力,随意地耍起长刀来。
长刀破鸢是她新收的宝器,虽然重了点沉了点但是威风十足,其招摇勇猛的调性和她适配极了。
刀刃在空中划出破空的风声,“嗖嗖”的,听着挺吓人。
祢春沿着阔江水一直往林子里走,又从林子里绕出来,等她都快把自己给绕迷糊了,霍邈的身影才从她视野范围内出现。
她在离巨轮较远的一棵巨树下,蹲在地上摘着什么花花草草。
祢春低头去看脚边的草。这草和霍邈手里的很像,长得不显眼,遍布至整个竹林,凑近了闻可以轻微缓解眩晕症状。
眩晕……祢春想到这,一愣,不可置信扭头去看那厚重衣袍快要坠到地上的人。
犹是蹲着,羊绒覆盖的袍子裹于全身上下,也能瞧其身姿挺拔,身形高挑瘦长,宛若一段挺直的青葱翠竹,看着易折易断,实则结实无比。
祢春总形容不上来霍邈那身段是种什么感觉,说她弱不禁风但她老高一个子,冷清神色现于苍白面孔上,饶是天大的事压她身上也感觉轻如牛毛。
从祢春的视线去看,霍邈把摘了的小绿叶子纷纷藏到羊绒袖口里,身上第一次有了做贼心虚似的好笑感觉,她闻了闻,眉毛一挑,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心刚才那一小截被闻过的绿叶子揉搓出汁水,擦拭到手上穴口处,认为待会儿的水上行程应该没了问题。
沧州地界多水多河,霍家上下就没有不会水的,先不说她瞧着深水就犯糊涂,就连基本的坐船乘轮都是个难事。
霍邈在内心里幽幽叹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用灵力烘干了一遍,才肯搭在身上。
她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刚想转身离开,就感受到一阵炽热剑风从头顶上袭来,如果晚躲一秒就会被削掉头颅。
伴随那剑风而来的,是急速上升的阔江水,江边一螺旋水柱几乎到达了半空,这景色被天际阴冷的云一称,活脱脱一场灾难。
她愣了一秒,瞬间想到祢春,但转瞬便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这剑风不稳,使剑者能力和级别根本不可与祢春相提并论。
那会是谁?
她的金伞画眠不在手边,身边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抗的工具,一时只能调转脚尖的方位,后背紧贴向树干,妄想用手硬生生抗下来人这招。
可预想而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有着真实触感的却是祢春发丝的缠绵温度。
霍邈眯着的眼睛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黑云和阴霾一望无际的天空。
一个利索潇洒的身影呈着略显着急的姿态滞停在半空。
也就是她眼前。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霍邈忽然觉得眼前一切像被无限放大,所有画面都减成了慢镜头,微许细节落在她眼底,让她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祢春膝盖弯曲,从脚尖到腰部带起了一片阔江水。
江水绕她身侧,仿佛与她天生为伴。
她头发因为着急瞬移过来显得很飘逸,乱糟糟地在空中舞动,束着背后长发的红绳堪堪保持在一个将散未散的程度。
“砰”的几声巨响,原本汹涌急速上升形成的螺旋水柱被祢春的长刀一刀捅了个稀巴烂,蔫了一般落下去。
它们拍打水面时激出好几层水浪,将祢春的后背溅湿。
霍邈手指拽紧衣服下摆,指尖拂过略微粗砺的花纹刺绣,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视线紧跟着在空中不住挽着长刀的祢春,看她连连接下来人数招然后依次拆解,最后送那人滚的远远的。
刀光剑影,金石激鸣,两者相交在一起发出的“锵”的尖锐金属音震的人头皮发麻,刺的人耳蜗发痛。
祢春的衣袍快绽成了一朵盛放的花,下摆随极速卷起的风猎猎作响,红衣翻飞,不住拍打着腿部,往日深藏在衣服里的白靴今日沾上了许多泥点子。
她极短暂地将身体打开,舒展四肢运作灵力,最后猛地收紧核心,弹出手里的刀,势如破竹压平那还要再继续作怪的江面。
霍邈又不禁回想刚才那有惊无险的一幕,紧迫危急的局面并未被她放在心中,让她真正留意的,是祢春现至自己身前喷洒出的温热吐息,对方睫毛颤动,明明离自己不算很近,可就是让她能清晰地在脑内重现描摹她当时的表情。
她对祢春的出现既意外又不意外,她护住了自己,自己得想想怎么感谢,不然祢春好不容易在她身上抓住一个漏洞,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江面平静,刮起的风懂事地停了下来。
霍邈攥紧手指,稳稳站起身来。
她看着祢春长发飘扬,面带调侃笑意向自己走来,已经能想到她下一秒会说什么话。
一阵破空声紧急在她背后响起,霍邈面有不满,眸光转开,瞥见一柄长枪朝祢春刺来,刚要提醒她小心,就听见有人揶揄喊道。
“这就是霍家那个病秧子?金丹鸟此行你也来凑这个热闹,不怕还没到地就殒命在半途?”
长枪的主人腰间挂着“黄”字牌,是黄家人。
她束着高马尾,这会儿正倚在假石旁,看祢春的笑话。
她算了算自己刚才掷枪的速度,估摸着怎么着都能擦边伤到那二人,嘴角刚要往上勾起一个弧度,就见那本该刺伤祢春的长枪被她抬手格挡,电光火石间插向了自己脸颊一侧的岩石。
祢春调笑道:“没伤了您吧?”
由于速度极快,枪尖锐利,那假石块不堪一击随着呛人的灰尘哗啦啦一片歪她身上去了。
她顿时变成了一只大花猫,狼狈又搞笑。
“黄云月!你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黄云雪焦急地跑过来,十分抱歉地对着祢春鞠了一躬,拉着自己妹妹就要走。
“你!”黄云月迟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抓起长枪指祢春的脸,被祢春一声哼笑惹得更毛。
“那是祢春,你怎么可能打的过她?你哥哥当年找她比试被打出自闭症的事你忘了?快走了走了。”黄云雪头大,对自己不省心的妹妹狠不下心又无奈万分,只能像小时候揪她后领一样把她给拎走了。
她逃不过姐姐的手掌心,呜哇呜哇瞪着祢春说不服再来,被祢春一句“你再修炼千八百年也比不上我”给气撅过去了。
黄云雪朝她们二人笑笑,祢春没理,霍邈从她身后现出身影,对着黄云雪点了点头。
“还有心情回应她呢,刚才差点被杀了知道吗?”祢春啧了一声,看她这么冷静又不像是会被秒杀的样,刚想换个说辞,就觉衣袖被人拉住,人也连带着被一股温热厚实的气息包围,飘飘然随着霍邈走了。
祢春走了老远,神游还浮在天外,她甩了甩脑袋,低头见霍邈骨节分明白皙显青的手指揪着自己衣服一角,一时哑了声,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抓耳挠腮,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想跟霍邈说点什么又不敢开口,脸憋成了猪肝色才等来霍邈转身。
“你被那长枪伤着了?”霍邈见她一脸要去死的表情,问。
“怎么可能?”祢春瞪大眼睛,指霍邈:“你没看见我刚才的英勇身姿?”
“小小一柄长枪,我不给它当场捏碎了都是好的。”祢春说完,还不解气,又想到那长枪差点刺到霍邈,烦躁的很。
她们二人打是打闹归闹,但可没外宫人什么事。
就算那不是寒极宫的弟子,自己今天也会救。
霍邈见她神采飞扬,浓墨重彩的黑色眉眼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黑白两种反差,又被衣领艳丽的红一称,简直有些过分耀眼。
她凶狠的气质在刚才谈起黄家人时暴露出来,不再隐藏着,很有压迫感。
霍邈想到这,眉头无意识动了动。
她轻轻勾了勾嘴角,因为低着头,所以这点小动作不足以让人发现。
“好了,上船吧。”霍邈松开她的衣服,将羊绒袖口里的绿叶子取下一片扔进口里,见身后吵个不停的祢春没上来,扭头去看她。
一道声音突兀地穿插进来。
听声音,又是那个黄家人。
黄云月只身一人前来,抱着长枪,朝祢春一抬下巴:“我叫黄云月,你,我记住了。”
祢春脑袋上缓缓浮出一个问号,她看霍邈一眼,见霍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别的表示,又看落云和照阳一齐露脸来凑热闹,于是不客气地接话:“你记住我有什么用,让我记住你才是你该做的。”
“啊?”黄云月愣了愣,然后怒气冲冲盯了她一眼,浑身上下跟被虫爬了一般老不自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人一急脑子就更糊涂,索性直接走了。同手同脚地走了。
这人太多,好多人都在看,黄云月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尴尬是什么滋味。
祢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嚣张地说完,跳上船。
她脚没踩到平地,身子在空中歪歪扭扭看着快要掉下去,被霍邈一脸看智障的神色给气立正了。
落云伸胳膊怼了怼照阳,眼睛还盯着那个黄家人的背影看:“你说那是什么人?”
照阳:“咳咳,当然是黄家的宝贝女儿啊,她姐姐……就那个黄云雪……嗯,应该是叫这个名,就是黄少主,这些巨轮的未来接班人。”
落云:“那祢师姐这话,不狠狠惹到她了吗,看那个人瞧霍师姐的表情,感觉霍师姐也把她给气了一下子。”
照阳咂了咂嘴:“都霍邈了,还会是一下子吗?”
落云肩膀塌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黄家不会走一半给咱扔水里吧……”落云担忧道。
照阳摇了摇头,指了指前面的两人:“比起这个,刚才我看见霍邈牵祢春手了。
落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