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在黑山羊研究所第一层时,霍山漪就在思索这个问题。
里世界给他们每个人的脑袋安上螺丝,让他们拥有撒谎,虚伪的权利,却又轻而易举让他们的螺丝掉落,让他们仅仅只能说出真话,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霍山漪无比讨厌最真实的自己。她的真实充斥着腐坏,糜烂和悲观,她的真实傲慢又固执。
谁不希望自己是个完美的人呢?
然而,里世界要求他们保持真实,却让他们接触到的任何事,任何人都具有强烈的欺骗性。
“加害者”陈知忧变成“受害者”陈知忧。
虚假的怪物“霍山漪”想要代替真实的霍山漪。
看起来会传播病毒的,神志不清且外貌丑陋的丧尸,实际上没有任何威胁。
覆盖着无数打印纸的地板,有通往下面的电梯,白纸看似无害,却能于无形中取人性命。
霍山漪在游戏里尝试过,她带了一张白纸往下,那张白纸居然在下落的过程中以一秒几千张的速度不断“繁殖”,最后竟然活活将霍山漪埋死在电梯里!
里世界在告诉她,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又告诉她,你必须保持真实才能活下去。
所以,霍山漪向怪物“白逐因”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真是白逐因吗?”
一个人要如何证明他是他自己,而不是一个和他的长相,性格,经历,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怪物“白逐因”愣了愣神,反问霍山漪:“如果我不是白逐因,那谁才是白逐因?”
“我的脑机里有另一个白逐因,”霍山漪决定说真话,“她告诉我,你是假的。”
怪物“白逐因”冷笑一声:“她有证据证明她是真的吗?换句话说,她能证明,我是假的吗?”
此话一出,其他的怪物“霍山漪”也猛地点头,她们脸上的表情,或愤慨,或不解,或悲哀,或冷漠,以至于,霍山漪扫过她们的脸时,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怪物“白逐因”上前一步,“我不必证明我是真的,你相信我,那我就可以是真的,你不相信我,那我就是假的,如果你觉得我是假的,那你就来证明我是假的。”
霍山漪没有回答,她打开脑机,给脑机那边的白逐因发了一条消息:【你是白逐因吗?】
那边很快给了她一个愤怒的回答:【我当然是白逐因!】
霍山漪继续回复:【里世界的白逐因说,你才是假的。】
脑机那边的白逐因也是秒回:【她有证据证明她是真的吗?换句话说,她能证明,我是假的吗?我不必证明我是真的,你相信我,那我就可以是真的,你不相信我,那我就是假的,如果你觉得我是假的,那你就来证明我是假的。】
和里世界的白逐因一模一样的回答。
霍山漪开始怀疑脑机X的真实性,但她不会向现在这个X发问,她认为,她会得到和两个白逐因给她的,一模一样的回答。
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李花扯了下她的衣袖,霍山漪回过头时,就看见李花朝她摇了摇头。
她们现在所在应该是黑山羊研究所第十三层的一个小型里世界,要从这里离开,就必须找到掌控里世界的怪物,用怪物的痛苦杀死怪物。
“我们脚下的地不太对劲。”李花压低声音。
听力下降之后,霍山漪的感知能力似乎也下降到正常水平一下,她用力踩了踩,才忽然发现,脚下的地是软的。
“现在,你需要做一个选择,霍山漪,你也必须做一个选择,霍山漪,”怪物“白逐因”勾起一个诡谲的笑容,“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脚下的地不是普通的地,在地板之下,有一片会将人腐蚀殆尽的血池。”
“你选对了,我可以放你出去,你选错了,地板就会裂开,你和你的朋友就会掉进血池,死无葬身之地。”
怪物“白逐因”往前一步,怪物“霍山漪”们也跟着她往前一步,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山漪,像在盯着赤手可得的猎物。
“我和你脑机里的白逐因,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怪物“白逐因”眯起双眼。
按理说,这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回答的问题,霍山漪脑机里的白逐因一定是真的,活在里世界的任何人,要么是怪物,要么是假的。
但霍山漪没有立刻回答。
她进到这个小型里世界之后,看到的一切都极其虚假,忙碌的研究员,发狂的实验体,和霍山漪的长相一模一样的怪物“霍山漪”,以及脑机里传来的,白逐因清晰的声音。
霍山漪听到的是真的是白逐因的声音吗?
脑机真的恢复了联络信号而不是里世界给他们造成的假象吗?
李花也不知道该选择什么,她只能压低声音在霍山漪耳畔说:“或许是陷阱,脑机里的白逐因是假的,面前的白逐因是真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李花刚说完,又忽然觉得,万一里世界利用了这个思维惯性,没有这些人类自以为是的弯弯绕绕的话,她和霍山漪都会死。
“等一下,我们还是从长……”李花话还没说完,霍山漪就揉了下她的后脑勺,用坚定的,冷淡的声音说道:
“你们都是真的。”
李花猛地顿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霍山漪,像是在用眼神说“你疯了吗”,但很快,李花又镇定下来。
霍山漪是个非常可靠的队长。
从刘一光到原行希,霍山漪救过她好多次,她们还交换了秘密。
或许,李花应该收回她第一次见霍山漪时的结论——霍山漪是个并不聪明,并不负责的队长。
她应该坚定地和霍山漪站在一起。
霍山漪一眨不眨地盯着怪物“白逐因”。
事实上,她一直在怀疑,那个和她说话的脑机,是不是真的脑机X,而和她通话的白逐因,就真的是白逐因吗?
脑机的信号被屏蔽了这么久,为什么越往深处走,反而信号还越强烈?
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在目前为止的黑山羊研究所里,所有的里世界,所有的怪物,都围绕着这个虚无缥缈的议题。
于是,她才会问怪物“白逐因”——“你真的是白逐因吗?”
现在,怪物“白逐因”把这个问题重新抛给了霍山漪,让霍山漪来猜测,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是一个思维怪圈。
霍山漪敏锐地察觉到了怪物“白逐因”话中的漏洞,在霍山漪杀死脑袋上有螺丝的怪物“霍山漪”时,怪物“白逐因”说了一句话——
“这个‘霍山漪’是喜欢打扫卫生的‘霍山漪’。”
对于怪物“白逐因”来说,虽然这些实验体都是无所谓生死的生物,但它们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也就是,对于怪物“白逐因”来说,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黑山羊研究所第一层,被霍山漪杀死的怪物“霍山漪”,以及被白见霄杀死的陈知忧有一个共性。
那就是,它们都认为,自己编造的谎言属于真实。
怪物霍山漪认为,真正的霍山漪爱着她,而陈知忧坚持自己是受害者。
所以,怪物白逐因的问题,其实是一个陷阱。
不论霍山漪回答她是真另一个是假,还是她是假,另一个是真,都是错误答案。
怪物白逐因从一开始就说了,霍山漪只有选择的机会,她没有给霍山漪判断的机会。谁才是真的,谁才是假的,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怪物白逐因是否认为自己是真的,而脑机里的白逐因又是否认为自己是真的。
答案都是肯定的,它们都给了霍山漪一个确切的答案。
它们都认为自己是真的。
“你很聪明,”怪物“白逐因”笑了笑,“我是被复制过后的白逐因,但我并不认为,我是复制品,我有独立于现实世界白逐因的想法。”
在得到霍山漪的回答之后,她很坦诚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世,“这些霍山漪,也都是你的复制品,霍山漪。但它们并不是你。”
怪物“白逐因”抬了抬手,被霍山漪钉死的那只怪物“霍山漪”便重新站起身。
“螺丝已经还给你了,但是,你最好不要把它放回去,在黑山羊研究所,所有人都需要坦诚,否则是要下地狱的,”怪物“白逐因”轻笑一声:“愿赌服输,你可以走了。”
霍山漪静默地看着面前的怪物“白逐因”,答非所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两百多年。”怪物白逐因说。
“你是因为厄洛斯草才出生的吗?”霍山漪继续问。
“大概吧,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人要和我握手,还说要和我做朋友,”怪物白逐因笑了一下,“然后,我看见了你。”
“我那时很不理解,为什么另一个我会和你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做朋友,但我现在理解了,”怪物白逐因眯了下眼睛,“我很喜欢你,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
“其次,我还要告诉你,有关两百年前的一切,我并不知晓,你所看见的,都是我的杜撰,你想问,我也回答不了。”
霍山漪原本的确想问两百年前的事,但怪物白逐因和现实里的白逐因一样,轻易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
“所以,掌控这个小型里世界的怪物就是你吗?”霍山漪垂下眼眸。
“并不是,”怪物白逐因思索了一下,才回答,“我顶多算个看门的守卫,这里所有小型里世界的守关BOSS都是你自己,霍山漪。”
“不是有一个叫陈知忧的人,也在这里掌控一个小型里世界吗?”霍山漪疑惑道。
“陈知忧?”怪物白逐因蹙了蹙眉,“不可能,这里的情况很特殊,就算有外来的怪物,也只会变成像我这样的守门人,不可能会有除了你以外,任何其他的守关BOSS。”
“霍山漪,你知道你的山取自哪个山吗?”怪物白逐因冷声道:“是墓山的山,也是黑山羊研究所的山,这整座楼,整座研究院,都是你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阵微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怪物白逐因向后看去,原本站在她身旁的怪物“霍山漪”们不知何时已经后退了十几步,站在走廊尽头,幽幽地,用漆黑的双眼盯着它,李花和霍山漪。
“你该走了,不然,我就不能偷偷把你放跑了。”怪物白逐因打开旁边实验室的门,里面的场景已经从最初的热闹归为沉寂。
“你有快速到达黑山羊研究所第十八层的方法吗?”霍山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然而,怪物白逐因只是把霍山漪和李花一起推出去,在大门关上之前,霍山漪听到了它的声音:
“去第七层。”
李花紧握住霍山漪的手,一阵白光乍现,她们再次回到了最初在第十三层推门而入的实验室。
周围一阵寂静,实验室内的陈设依旧保持和黑山羊研究所第一层的陈设一模一样。
“你骗我们。”徐泽川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两人身后传来。
迟玱没平静地,像一具木偶一样,站在徐泽川身旁。
霍山漪转过身,敏锐地发觉到,徐泽川手上拿着一把枪。
“这里根本不是第十三层,”徐泽川抬起手/枪,漆黑的枪口直指霍山漪的脑袋,“回去找白见霄,否则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