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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路远还在那边念叨,“王爷还将我举荐给了老师,资助我的学业,他说我有此大才,绝不应当隐于市井之中,王爷,王爷他,”他抹着自己的眼泪,“我怎么对得起王爷!”
苏雪却不这么认为。
“王爷一直在辽东带兵,怎么可能与你在江南相遇呢?”
席路远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啊,许是有什么任务吧。”
“你十三的时候,他能有多大,有什么任务需要他那样的少年跑那么远的路。”
席路远歪着头看苏雪,他的状元脑子现在被酒水泡着,根本不知道苏雪在说什么。
但苏雪知道就行。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而且是被彻头彻尾被骗了的那种。
好些个他曾经觉得离奇的片段在他脑子里被一条线串了起来,他早就察觉到了啊,只是一次又一次被感情蒙蔽双眼,或者说被萧弘辰的谎言。
苏雪,你多少有点自以为是了,你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凭什么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得以重生呢?
……
“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苏雪径直冲进萧弘辰的书房里。
正和萧弘辰讨论事情的林楚楠当然吓了一跳,苏雪在他面前这样鲜少失态,更别说对着王爷了。
苏雪明显已经不管不顾了,见萧弘辰不搭话更加暴躁,“你说话啊!”
萧弘辰眼神不悦,“你喝酒了?”
“对,”苏雪闭了下眼睛,“但是我很清醒。”
再听下去就有些不礼貌了,林楚楠默默地向后退,退到门口时候把书房的门给两人合上。
萧弘辰叹口气,站起来,“那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你就不想问问我同谁喝的酒吗?”
苏雪说完就哼了一声,“还是王爷早就知道我是和席路远在一起了?”
萧弘辰不答,“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冷嘲热讽的并不好。”
苏雪咬牙,紧盯着萧弘辰的眼睛,他倒要看看这双眼睛里还会不会有谎言,“重生的不只有我一个人对吧?”
“……”
苏雪往前走了两步,扯住萧弘辰的衣领,“回答我。”
萧弘辰并不打算逃避,“嗯。”
萧弘辰这么老实地承认下来倒有点和苏雪的预期不同,他想象中两个人要对峙好一阵,他发了疯似的谴责,萧弘辰无尽的借口与逃避。
“我一直想告诉给你,但确实没有很好的机会。”
“既然你现在猜到了,那正好。”
萧弘辰握住苏雪的手,“因为我骗了你,所以你才要这样发脾气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因为路远的事情吗?”
苏雪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萧弘辰怎么能做到这样淡定,他难道就不会有一点心虚吗?
“没错,”苏雪吸了口气,吵架这种事总是那个冷静的人会站上风,他决不能输,“席路远跟我说他十三岁的时候在江南遇到你,是你让他写了那篇文章,是你把他举荐给邓文通,也是你,”但是愤怒这种事是藏不住的,“毁了他的仕途。”
萧弘辰看着苏雪,他的眼里没有谎言的虚伪,有的只是不解,“我毁了他?”
“哦对了,你的人可能还没告诉你,”苏雪微笑,“席路远之所以没有考上,就是因为当年为你所作的那篇文章,题目与这次科考相同,为了避嫌,他的老师只能把他的试卷抽出来,让他下一次再考过。”
“……”
萧弘辰放开苏雪的手,“你认为这是我的错?”
“不然呢,”苏雪露出“简直荒唐”的表情,“萧弘辰,旁的人重生想的都是如何弥补之前的遗憾,而你,想着的却是怎么毁掉一个人!”
“你以为,我给他考题,资助他学业,替他引荐名师,是为了毁了他?”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了,”苏雪点着头,“你假意施恩于席路远,这样就算他因为你不得入仕,他也不会恨你,只会觉得,”苏雪想到席路远崩溃的样子,嘴唇都发抖了,“他对不起你。”
萧弘辰眼神复杂,他看苏雪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雪,我以为你知道了重生的事情会更理解我。”
“你要我怎么理解你?”
“所以你觉得上一世他与我对立,被千刀万剐的结局比现在就好了吗?”
“……”
苏雪吸一口气,“你,你不能这样倒着讲因果。”
“先这样做的人不是你吗?”
萧弘辰冷漠地看着苏雪,“当初是你说我不需要牺牲这么多人达成目的的,我现在也按着你说的做了,为什么你还要怪我?”
“因为我,因为我?”
这太不可理喻了!
苏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眼前忽然就出现了垂拱殿中他瘫倒在萧弘辰脚边的样子。
萧弘辰也是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
……
是啊,他也是重生过的。
因此这些记忆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从甫一见面,萧弘辰就记得两人前世那些纠葛,他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刺杀未果,还被狼狈捉住的废物。
苏雪冷笑了下,他还有空为席路远鸣不平呢,在萧弘辰这场精心编织的网里,身心都赔进去的受害者也有自己。
真是蠢透了啊苏雪,怎么能重活一世还被人玩弄股掌之间呢。
苏雪发现自己的愤怒和委屈被搅到了一起,已经不知道哪件事更让他痛苦,但冷静肯定不是现在最优先的事情,他属刺猬的,被伤害的时候只会更狠地扎过去,“我一直以为你和萧景翰不一样,”
他甚至这样直呼萧景翰的名字,可见理智早已离他而去,“结果现在我才知道,你们果然是亲兄弟。”
苏雪指着萧弘辰的鼻子,一字一顿。
他太知道怎么惹怒一个人了,夸别人的时候需要变着花样,但是骂人的时候只要捅那点最柔软的地方就好了。
萧弘辰果然受到了刺激,但是他并没有更大声地吼回去,他只是心死一般,低下头,“苏雪,你出去。”
赢了。
吵架这种事苏雪就没输过。
苏雪这么想着,梗着脖子仰着头就这么出去了,浑不知眼泪已经把整个衣领子都浸湿了。
萧弘辰等他走了之后才闭了下眼睛,堪堪止住被苏雪刚刚气出的眩晕感,他扶住桌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果然人不管哪辈子都不能做坏事,自有人把你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来评价你的人品,但实在不想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啊。
早知道就……
“小祖宗,小祖宗,”琴闲绕着苏雪来回转圈,他遵着苏雪的命令把席路远送回道观再回来就是看见这样,“您这是干什么啊!”
“我要收拾收拾回私宅。”苏雪的眼睛已经肿起来了,一碰就疼,“你先留在这吧,等我想清楚了再安排你。”
“小祖宗,”琴闲就知道,人啊,但凡想上进就不能谈感情,这辽王府刚有点起色,小祖宗就又跟辽王吵起来了,之前相亲那茬还没过去吗,“现下一团乱着,您这么走了——”
“怎么,难道是我给这辽王府添乱了?”
“小祖宗,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琴闲也不知道怎么劝了,“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席相公的事情吗?”
苏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己都这样了谁还管席路远那号人,上一世他给太子当讲师的时候没少和自己吵架,给他去问主考官要了个说法就够对得起他的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当然,小祖宗你的事也重要。”琴闲咧着嘴,露出尴尬的笑容,“只是我今天‘不小心’听到林先生他们那边的消息了。”
苏雪收拾行李的手停下来,他刚刚看到林楚楠和萧弘辰好像确实在说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坐到位置上,“你说。”
“好像这件事情与司礼监有关系。”
“什么?”
司礼监对科举一向没有兴趣,这些正经科考出身的人大都清流,又很年轻,正处于对未来无限期望的时候,根本不是司礼监的拉拢目标。
“具体的我也没听清楚,”琴闲低下身子,抚上苏雪的手,“小祖宗,这事您既然插手了,好歹得了结了啊。”
这话是苏雪总教给琴闲的,这事情一旦有哪个环节错过了自己的手,迟早会惹出祸端来。
苏雪叹了下气,“把陈七找来,既与司礼监有关,他肯定打听得清楚。”
琴闲点点头,但还是犹豫,“小祖宗,要不您直接问王爷呢,他肯定不会瞒着您啊。”
他没少瞒着我。
苏雪那股火又窜上胸口,呼吸都乱起来,“你只管做我交代的事情!”
看来俩人之间的矛盾不轻,琴闲这时也不再问,“知道了小祖宗。”
琴闲一走,苏雪就蔫了下来,他捂上脸,这会心里难过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愤怒,他一想到萧弘辰见过他那般不堪的样子,再想到现下的处境就觉得自己悲哀得同那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虽然他没少当丑角,但是对方是萧弘辰啊。
他当时给他讲起前世的事情都是挑不那么难堪的,再添油加醋地美化一些,就想让自己在对方眼里也不至于那么卑微,但现在,
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