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渣在晨光里跳着危险的芭蕾。路泽谨蹲在窗台边,食指被生态瓶裂口割破也浑然不觉。孔雀鱼贴着水面吞吐血珠,将嫣红搅散成丝缕朝霞。这是本月第四次修补这个微型生态系统,强力胶在掌心凝成透明茧,裹住指纹里渗出的倔强。
"全市一模光荣榜"的电子屏在走廊尽头闪烁。许枝夏的名字从榜首消失得悄无声息,像被暴雨冲走的蝉蜕。路泽谨盯着第九名的位置,听见身后传来练习册摔在桌面的钝响——许枝夏又在和解析几何较劲,铅笔尖折断的频率比挂钟秒针更快。
许母的手比想象中更凉。路泽谨在煎饼摊前被拽住衣袖时,油锅里腾起的热气正模糊着校门口的光荣榜。"枝夏他......"女人将塑料袋塞进他怀里,韭菜鸡蛋馅的蒸饺烫着胸口,"这本书你帮阿姨还了。"牛皮纸包着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硌在肋间,书页间漫出的油烟味里,藏着张泛黄超市小票——购买日期是许枝夏生日当天。
储物间的霉斑像幅抽象画。路泽谨的脊背抵着拖把杆,许枝夏的膝盖卡在他两腿之间。"温良恭俭让..."少年气息喷在颈侧,念的是书签卡住的那页标题。走廊手电光扫过门缝时,路泽谨看见许枝夏耳后新结痂的抓痕,像条蜈蚣爬进衣领。
"你们在干什么!"
巡查老师的暴喝炸响瞬间,朱振宇在隔壁书架高唱《青藏高原》。许枝夏的额头撞上路泽谨的鼻梁,疼出生理泪水。他们蜷在拖把与扫帚的阴影里,听见《房思琪》书页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个房思琪在字里行间逃窜。
生态瓶再次破碎是在晚自习。许父来送核桃露时碰倒了窗台,玻璃碎片溅到路泽谨正在批改的许枝夏试卷上。89分的红字被割成两半,像道永远合不拢的伤口。
"同学之间别走太近。"
男人临走前撂下的话卡在防盗门缝,许枝夏突然夺过路泽谨手里的胶水瓶,将最后一道大题答案涂改成乱码。
路泽谨在午夜收到许枝夏的拼贴诗彩信。被肢解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上,用修正液写着:
"玻璃罩里的玫瑰不需要光合作用/温良恭俭让是五把解剖刀"。
他摸到书包夹层里的《房思琪》,扉页有行褪色的赠言:
"给小芸:愿世界待你以温柔 1999.6.15"——许母的乳名在月光下流血。
暴雨突袭的周末,路泽谨在父亲书房发现同款生态瓶。底座刻着"1983年省青少年科技创新三等奖",浑浊水体里沉着枚生锈的哨子。当他擦拭玻璃罩时,许枝夏的来电震落桌角相框——照片里穿运动服的青年抱着奖杯,眼神与此刻窗外雨幕同样潮湿。
"生态瓶又碎了。"
许枝夏在电话那头轻笑,背景音是瓷器碎裂的锐响。路泽谨将强力胶涂在旧哨子的裂缝上,忽然明白父亲这些年擦拭的不是奖杯,而是那个再没吹响的夏天。雨滴撞在玻璃幕墙,把城市装进更大的生态瓶,他们都在等谁来修补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