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哭,对吗?”
“不对,”若陀喃喃道,“他应该连眼泪都没掉。”
岩王帝君不可以有喜恶,不可以有私心,而且是不可以——也不能在人前流露出半分悲伤与痛苦的。
因为岩王帝君只是那座名为尘世七执政的高台之上的神像,一座永远坚毅圣明亦温柔注视着璃月港每一位凡民,为他们引路的灯塔。
岩王帝君不是曾经的摩拉克斯,起初懵懂入世,连那时的民众们都失笑地看着自家君主有时候一不注意,露出面对新事物如孩童般懵懂的样子,等到反应过来时大家已经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板起了脸,搞得摩拉克斯自己都一头雾水,竟然也跟着板起脸,险些没让目睹了全程的他笑疯。
战乱纷起时,虽然他们四处征战,摩拉克斯更是展露无边杀伐之相,但是战场上多少有他从旁照应,回到归离集后也总有马克休斯新鲜出炉的美食和归终、阿萍她们新鲜出炉的唠叨和八卦,那张玄岩的面具总能被他们一起合力掀下来一二次,不至于让摩拉克斯长期闭锁内心,时不时也能看到对方无奈的笑容。
哪怕是故人逝去,但七国稳固、璃月安定后,偶尔他也会亲自摸进倚岩殿,悄咪咪地把忙到昏天黑地的岩王爷从数不清的公文中刨出来,然后边叨叨着谁家出了一个新的匠人颇有天赋,边提及层岩里又挖上来了什么好东西,硬是把对方从高高在上的神坛拉向红尘,惹出了不少流传后世的笑话。
可是,他被封印了之后呢?
摩拉克斯是怎么度过这千年寂寥的呢?
会有人对受伤的他唠叨许久吗?
不,或许都没人能够发现他的伤势——哪怕是留云他们。
会有人将人间的烟火捧到他面前宽慰他吗?
不,久居神位的岩王帝君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温暖,因为他总是要背负着所有逝者的期待,逼迫自己继续向前的。
会有人对某一日从战场上、从战争中归来的他说一声“欢迎回家”吗?
没有。
没有人了。
若陀轻轻拍了拍胡桃的肩,对着小姑娘几乎像是想要把他再度埋进地里的眼神,还有一众明了缘由的璃月人责怪他的眼神,恍惚地想:难怪。
难怪,在他心里璨如烈阳的神明,千年独坐高台上的神明,会拾级而下,走入红尘间。
璃月的街头巷尾,总能瞧见那位钟离先生的身影——神明走入人间,在每一个春有花香、夏有蝉鸣的早晨醒来,在街头巷尾的喧嚣中缓步而行,穿行于这座璃月港的角角落落,甚至于整座璃月的每一处土地都曾印下他的足印,当夜色笼罩、灯火通明时,再与今日有缘相逢者道别,身上沾染着属于秋的桂花香,或披着属于冬凛冽寒气,回到点着灯等他回家的少女身边去。
可是......摩拉克斯。
前所未有的强烈预感在岩龙王的心脏中涌动,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压下那种不祥的预感。
倘若未来真的不必再受【天理】既定的秩序制约,倘若你们终将向【天理】高举叛旗,倘若【磨损】不必再折磨我的神智,我可以清醒地回到大地上——回到你们中间去。
倘若真的是这样,那你呢?
总是站在桂花树下怀念故人与旧日的时光,缓缓念着“欲买桂花同载酒”的你呢?
你还在吗?我还能再看见你笑着对我说“何不去看看如今的璃月港”吗?
摩拉克斯。
你回答我啊。
【画面突兀地掐断,没有任何关于钟离是否回应了胡桃的画面。
不知是哪一日的夜晚,钟离在笑着听完胡桃对香菱新菜的吐槽后,突然对胡桃说可能要稍微离开璃月港一阵子,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可能需要请个长假。
胡桃一怔,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岁月仿佛没能在自家俊美无双的客卿身上留下半分痕迹,那抹眼尾的红妆依旧鲜红,那双琥珀色的菱形眼眸依旧如最上等的石珀一般美丽,他微微歪着头,请求似的看着胡桃,眨着那双美眸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见少女怔愣着没说话,他思考片刻,小心翼翼地询问:“其实不去也没关系,如若堂主......”
要是小姑娘是在舍不得,他也可以把钟离这个分身暂时搁置在璃月港单独行动,只是多少有点分散力量,两边难免都有些力不能及。
可是——
“可以。”
没等到他劝自己把钟离这个壳子留在璃月港,反倒是小姑娘率先回了神,脱口而出了这份允诺。
“阿桃。”
祖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胡桃一如往常般活泼地笑着说:“当然可以啦,往生堂又不是什么霸王,哪里会扣着客卿你不让你请假出远门呢?”
“倘若有一天......他不再担任往生堂的客卿,或者选择不与你告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只是告假而已——自家客卿没有请辞,也没有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已经很好了,胡桃酸涩地想,这已经很好了。
她不是感觉不到璃月最近隐隐有紧张的气氛在弥漫,这位活得通透的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早就嗅到了风雨雨来的味道——再结合旅行者最近的动向。
璃月,不,整个提瓦特都要出大事了,胡桃心里清楚。
“莫要拦他,也莫要怪他。”
看,祖父,我遵守和您约定的【契约】了。
可是......祖父。
我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
一切都像是按下了加速键——黑红色的力量突然自高空远方的某个点爆开,瞬息间蔓延开来,几乎遮蔽了提瓦特将近半边的天空,昭示着灾难的来临,威慑着地面上众生惶惶不安的心。
微风与希望之神的指尖拨动琴弦,于空中伸展洁白的羽翼奏响高天之歌,引千年不改、吹拂蒙德的流风与不祥的力量正面抗衡;雷鸣于鸣神手握的刀身上汇聚,曾斩落无数来犯稻妻者头颅的极致一刀撕裂空间,斩向高高在上的维系者;草木回应来自草木之神的呼唤,为凡民搭建屏障,分化不祥的力量,哪怕仍然弱小却依旧坚持庇佑地面上的生灵;水的龙王掀起海啸与怒涛,为众神反抗的力量再度增添几分强压;火焰衬得那道人类的身影在半空中如焰阳般耀眼夺目,燃烧着、释放着属于人类本身的光辉;率先举起叛旗的冰之女皇率领愚人众集合一切力量反抗维系者,反抗最初的秩序,反抗「天理」。
那位本应逝去的神明将岩脊落入璃月的大地,以岩元素的共鸣支撑起阵法,落成了规模前所未有的玉璋护盾,将最大的危险与璃月相隔开来。
天空上的双子与七神共同战斗,默契的两道流光互相配合,最后用手上的双剑终结了维系者的生息。
到此为止了吗?
胡桃怔怔注视着像是终于撑不下去,自天空上携带着岩元素的辉光落入璃月港,站在往日繁盛,今日萧瑟的璃月港港口,仍然抬头凝视天空的那位神明。
到此为止了吗?
天空岛上的神明用最后的气力歇斯底里,嘲笑着冰之女皇作为先锋举起叛旗的行为,嘲笑着双子仍有不知晓的密辛,嘲笑着他们不曾知晓「天理」破碎的后果。
到此为止了吗?
当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