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亓佀第一时间也是怀疑自己的。毕竟她并非专业人员,在饲养裸鼠的过程中可能某一步出了差错,导致当前这个局面。
但苏沫晓的发难实在太急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就好像在急着撇清什么,或者是设计好的圈套故意坑她。
有了嵇敏此前的提醒,亓佀不再只从单一的维度来考虑问题。
她没有被这场面吓住,头脑很快清醒下来,反应过来制止住苏沫晓的发作,捏着她准备甩下来的手,用力将她推开。
Alpha力气天生就比普通人大一些,这一捏一推表面上看没什么,却把苏沫晓疼得龇牙咧嘴。
虽然这里人多,但亓佀并不打算示弱,语气冷冽道:“苏沫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怎么考上医学院的,你心里没数吗?”
苏沫晓转了转被捏疼的手腕,带着难以置信的恼怒狠狠瞪着亓佀。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身后马上有人替她说话:“别在这里扯有的没的,谁关心你高考怎么样!你看看你做的事,养个老鼠都能出这么大岔子,赶紧认错道歉,该赔钱赔钱!”
亓佀:“你们怎么认定是我的错?有证据吗?”
苏沫晓:“假期实验室没别的人,刘朋师兄把该交代的事情都跟你交代了,现在整个实验室只有你负责的裸鼠出了问题,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
亓佀强调:“我需要证明是我操作出了差错的证据。”
苏沫晓指着地上的死尸:“这难道不是证据?”
亓佀没搭理她,扫一眼其他人:“你们谁是这里的负责人?总不可能是苏沫晓吧?”
一个高个子短发戴无框眼镜的男人拿着实验记录本走出来,“瞧你这样还挺不服气,你叫什么,元、元……后面这个字是……”
“亓佀,”苏沫晓凑过去,“大师兄,她叫亓佀,23级新生。”
“哦,”大师兄拖着长长的调子慢慢说,“新生怎么会在我们实验室?难道她也是关系户?”
苏沫晓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但她不确定大师兄的语气到底是不是在挖苦她,毕竟他看上去还是很正派的。
“是我请她过来帮忙的,”苏沫晓声音弱了几分,“我假期不在实验室,刘朋师兄要赶实验进程,所以我请了她过来帮忙,因为听说她缺钱,到处在找兼职。”
其他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有人提到了“前女友”这样的字眼,有人立刻反驳说:“沫晓师妹就是想帮她,她自己贴钱请人来帮忙干活的!”
等他们吵了一会,那位高个子大师兄说:“大家应该不想让这件事闹到林教授那里去吧?”
这句话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所有人同时噤声了。
另一个资历较老的大师姐路过,吼道:“都没有实验要做了吗?都聚在这里干嘛?这是在斗地主吗?!”
年轻的研究员们像被赶鸭子一样四散开,这位大师姐吼完,看也没看当事人,拿着几支封装的试管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那位在看实验记录的大师兄、麻木的刘朋、苏沫晓和亓佀。
大师兄把实验记录翻到底,捏了下鼻子,发出一声不太严肃的笑,他说:“字写得很漂亮,记录得很齐全,亓佀同学,你倒是挺有当研究员的天赋的。”
亓佀低着头,想的是工钱的问题。她干活细致自是不必多说,整个假期起早贪黑,做的都是最脏的活,处理那些被解剖的动物尸体令她浑身不适,能坚持下来都是为了工钱。
苏沫晓这么一闹,她要怎么样才能开口问她要钱?
听到大师兄表扬一个外人,苏沫晓半是撒娇地恼:“大师兄,一般谁会认真写实验记录啊?你在胡说什么?”
大师兄把记录本递给苏沫晓,看到上面整齐漂亮的字,苏沫晓抽了口气,再一次感受到曾经被学霸支配的恐惧。
22年随着他们这一届学生从京海一中毕业,曾经关于学霸的传奇已经谢幕,再没有人能像亓佀这样每次都能考年级第一,而且拉开第二名十几分。
苏沫晓曾一度怀疑她是专门为了学习考试而出生的怪物。这种人除了学习根本一无是处,又呆又傻又蠢又笨,是教育制度培养出来的畸形产物,一旦到了大学根本无所适从,更不可能适应复杂的社会环境。
高中时候,苏沫晓被她衬托得毫无光环,自信心大受打击;如今换了个环境,苏沫晓自认为能独自支撑起一片天空,可看到亓佀的笔迹还是本能地犯怵。
承认一个人优秀真的很难,何况那人是她不想面对的前任女友。说是女友,她们连嘴都没亲,只是拉过手,抱过几次,还都是她主动的。
家里面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亓佀死心塌地辅导她学习,但苏沫晓是持怀疑态度的。
亓佀这个傻A,随便送点便宜礼物就足够了,何苦费那个心思?
弄得现在成了她的黑历史,甩也甩不掉。
她已经听说亓佀家里的情况了,可怜这家人在京海连一套房都没有,负债累累,就这还想攀上自己这根高枝,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苏沫晓只匆匆看了眼那本实验记录,想也不想就说:“本来刘朋师兄的实验马上要出成果,这批裸鼠刚敲了基因,费了那么大力气结果弄成这样,大师兄,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刘朋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刘朋木着脸,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我想死。”
“好吧,那你先别急着死,等事情查清楚再说。”
苏沫晓:“这事还要查?”
“当然,实验室出了纰漏都得按照规章流程来,查清楚事故原因,总不能因为亓佀同学是临时过来帮忙的,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头上吧?”
亓佀一言不发,她摸不清楚对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在他们闲聊的时间里,她脑子里已经把这几天的操作仔细回想了一遍。
她进出无菌操作间都是严格按照规定消毒进出的,即便某一个步骤不够谨慎,操作间有层层防护,最多会出现一两只裸鼠受到外界微生物感染死亡,不可能出现大量裸鼠集体死亡的情况。
想清楚这一点,亓佀心里有了底,她说:“我的操作基本没有问题,而且我并非唯一能接触到裸鼠的,如果要查的话,先查所有人的出入记录。”
苏沫晓惊奇:“你在说什么啊?”
亓佀:“我可以接受你们实验室的检查,但这不应该只针对我,所有人都该一视同仁。”
看起来温和宽容的大师兄说:“是啊,但目前你的嫌疑最大,这也没有办法,你年级最低,经验比较少,出错的可能性最大,我这么说并不是对你怀有偏见,你能配合检查就行了。”
“你跟我来,说说你的操作,这几个药品都认识吗?紫外灯应该开多长时间?这个设备怎么用?”
来到实验室操作间,亓佀一一做出了回答。
苏沫晓眉头皱得紧了些,几次想要插话,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刘朋半死不活地表示惊讶:“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嘘,让她接着说。”
亓佀把这些天的操作说了一遍,着重讲了她昨天早上最后一次饲养裸鼠的事。
“我10点左右离开,走之前从玻璃外面看,老鼠的状态都很好,5号培养箱还有两只新出生的小鼠。”
“嗯,这些你在实验记录本上都记录了,行吧,对于你的调查就到此为止了,你可以回去学习了。”
亓佀:“啊,结束了?”
“能问的都已经问完了,情况我都了解了,但结论目前不能告诉你。”
“哦,”亓佀点头,转身跟苏沫晓说,“一共九天,18个小时,总共一千八百块,你给我转账还是现金?”
苏沫晓:“?”
亓佀:“微信支付宝都行。”
“你,凭什么啊?”苏沫晓炸了毛一样,“你事情都没办好,凭什么问我要钱?”
亓佀呆了一会,“因为,是这样约定的,我干活,你给钱,你难道要耍赖?”
苏沫晓:“你才干了几天活?信不信我可以去告你敲诈勒索?”
亓佀脑子里理智的弦差点崩断,被苏沫晓的狡猾狠狠将了一军,她喉咙干涩,语气苍白地说:“以你的条件,难道这点钱也要抵赖?”
苏沫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两男的在旁边看着,不好说什么,刘朋心理上过意不去,开口说:“师妹,你要是缺钱的话,我先给你转五百吧,我一个月就这点生活费,谢谢你这段时间来帮我。”
苏沫晓:“刘师兄,你别信她,她有钱换苹果笔记本,难道会缺你这五百块?”
刘朋有些诧异,苏沫晓抿着嘴,哼道:“我也不是要抵赖,本来商量的时候说的时薪是20块,你要了100,我是看在往日同桌的份上答应了,但你活干成这样,怎么还好意思问我要这么多?你如果实在缺钱,我按20块给你结算,就算20小时,我给你拿四百,赔偿另外再算。”
苏沫晓说着,从她工位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了四张崭新的人民币,食中二指轻飘飘地夹着递到亓佀面前。
她说:“拿去。”
真不愧是黑心的资本家养出来的小公主,精心算计着穷人的利益,还把话说那么漂亮……仿佛她真的在大发慈悲。
假期去日本玩的机票零头也不止这点钱吧?
苏沫晓夹着钞票在她面前晃了晃,看起来如果亓佀不及时去接,那钞票马上就会从她指缝间飞出去,落在地上被践踏。
几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还有人在走廊外面偷偷看。
亓佀深知这钱不能要,区区几百块钱,能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可没钱,她一辈子也就毁了。
这时她心里产生一个恐怖的念头——如果一定要毁灭的话,她必须把苏沫晓拉下水。
几张钞票被苏沫晓甩飞,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用唇形说:“Loser.”
亓佀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摧毁她的信念。
她累了,不想再做徒劳的挣扎。社会的资源大都掌握在这样的人手中,底层人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如果现在拿把刀一换一把苏沫晓带走,对她、以及对社会来说,是不是赚麻了?
走廊外,林野穿着白色英伦皮鞋,搭配最新款高领毛衣裙、小香风外套,脚步不轻不重地走来,经过那无人打扫的动物尸体时,易燃易爆炸的林野本野陡然炸开。
在实验操作间外偷听的学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吓得腿软跪倒,想要提醒里面的人,可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不敢发出声音。
林野管实验室的时间不长,但第一次遇到这么炸裂的事。
她阴沉着脸缓缓走到腿软学生旁边,站在门口,看到的正是苏沫晓撒钱的一幕。
林野轻轻笑了出声。
这声笑来得很突兀,让心力交瘁不想多管闲事的大师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心如死灰神志不清的刘朋一个激灵,也让苏沫晓彻底石化。
亓佀反而没去在意,她从刚才那个可怕的念头中抽出来,安慰自己——区区一千八百块,就当是喂了狗,她去做家教两天就能赚回来。
她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想走自然也就是空着手回去,也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
反正这鬼地方,她以后再也不来了!
苏沫晓的话,她一次也不信了!以后跟人打交道一定要谨慎,学校比社会还阴险!
她低着头转身就走,主动避开门口的林野,在几个石化人的目光中,亓佀离开走廊,快步跑起来,总之她今天必须弄到一笔钱!
林野没拦她,任由她像一阵风般地经过。
夏天刚刚过去,秋天的风送来一阵清爽干燥的气息,卷着晒足阳光的枯叶狂乱飞舞。
似乎只要再加一点火星就能将枯叶在夏天蓄积的热量一把烧光,像极了易燃易上火的林野本人。
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苏沫晓,拍手说:“癫,继续发癫啊。”
苏沫晓上下牙齿打了个颤,头埋进了脖子里,小声嗫嚅:“老师……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啊哈哈,你们家难道就这点钱?干嘛不全部换成钞票把我这实验室全部塞满啊?”林野幽幽地扫了眼另外两个学生,走到苏沫晓面前打量她。
“对,对不起,老师,林老师,”苏沫晓吓得眼泪直冒,“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在处置一个学妹,她犯了事,我只是……我只是学您的样子教训她……”
旁边两男的都低着头,不敢帮苏沫晓说话,这时候开口无疑意味着送死。
苏沫晓急得求他们:“大师兄,你帮我解释一下 ……”
两大个子男生噤若寒蝉,苏沫晓急急忙忙把地上的钞票捡起来,哭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别哭了,”林野看着地板上豆大的泪珠,毫不留情挖苦,“你脏了我的地板。”
苏沫晓惶恐惊愕,捡了钱立刻站起来,两只手慌忙擦眼泪,看林野语气还算柔和,她挤出笑容说:“老师,等会我会拖地,把实验室打扫干净,那些老鼠尸体我都会清理掉,请您一定放心。”
“不用。”林野没看她,大致扫一眼实验室的情形,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坚决的话:“你不想在这干就早点滚出去,我不惯着你,没法招待你这尊大佛,明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