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薪摸鱼，尤其是带着高薪摸鱼，对叶悦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第一次在工作日悠闲地享用了下午茶，一整天，她都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地网购香水、吃零食、搜集江城新开楼盘的户型信息，并且极其罕见的在正常下班时间准时离开了办公室，像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那般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感谢刘光最近以来的照顾。
“佛跳墙？”刘光挑眉，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厨房的垃圾桶滑去，试图在那里找到被遗弃的快递盒。
这不怪他。
佛跳墙是中餐中最复杂的菜色之一，需要事先采购三十余种食材，经过二十余道工序制作，鲜少会有主妇在家庭中烹饪这道菜。
与叶悦同住了十来天，刘光已经摸准了她的脾气——哪怕她经常以零错误的精准度完成包括了一百多个步骤的化学实验，也别指望她会愿意花三个多小时去烹制一道菜。她的注意力永远集中在各种新型材料、复杂试剂以及对大部分女人而言等同于火星文的专业名词上，如果不是刘光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刘光怀疑她一个人的独居食谱永远都是面包、泡面、煎蛋三剑客无限循环。
可不管叶悦的爱好有多不像女人，也丝毫不能影响她对于主妇技能的极致追求。
刘光的怀疑让她感觉到了侮辱，叶悦的嘴都快气歪了：“这是我做的，我特意在生鲜超市网购了食材！我读大学的时候在美国首屈一指的中餐馆打过工，跟那里的大厨学会了这道菜，他亲口鉴定我的手艺与国内五星级酒店的厨师不相上下！如果江城能有哪家外卖店能把佛跳墙做得跟我一样好，我就跟你姓！”
“我错了，我道歉！”刘光举起双手，毫无抵抗欲，“我对你下厨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学生会的野餐会上。”
当时学生会要求每名成员认领一道菜。叶悦在菜单上勾选了海鲜汤，而且特别强调这是一道荤菜，哄得一众同学满怀期待。毕竟学生会经费有限，只覆盖了野餐会的场地租赁与大巴交通费，其他所有食材都需要学生们自费提供。但凡与海鲜有关的食材都非常贵，学生会成员众多，食量也大，哪怕只买些常见的鱼类与牡蛎，开支也不容小觑。
负责活动筹备的学生会干事过意不去，拉着会长刘光专程上门游说叶悦，建议她换一个更经济实惠的菜色，却被叶悦一口拒绝。
“你放心，我已经都准备好了，量很足，管够！”刘光至今记得那时叶悦胸有成足的保证，以及她到达营地后连锅子都没有动用，简单粗暴地用开水冲了一脸盆紫菜虾皮汤请大家“尽情享用”时各位同学脸上呆滞的神情。
叶悦脸上一热，红着两颊反问：“紫菜本来就是海中互生藻类的统称，难道它不是生活在海里的吗？而且还有虾皮呢，虾皮是由毛虾加工而成的，说它是荤菜有错吗？中国毛虾主要生活在黄海和渤海，妥妥的海鲜。一道汤里的两种食材全部都是海鲜，紫菜虾皮汤当然是海鲜汤，有毛病吗？”
“没有！”刘光连忙摇头，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再不闭嘴，叶悦就要恼羞成怒了。所以他赶紧识时务地舀了一勺佛跳墙，任由海参鱼唇的鲜美与蹄筋鸡脯的荤香在舌尖上碰撞。
“好吃！”考虑到厨娘危险的脸色，哪怕只有三四分的美味刘光也得昧着良心夸出十二分的诚意来，更何况叶悦没有给她的美国师傅丢脸。她做的佛跳墙味浓不腻，恰到好处的黄酒清冽却不至于醉人，每一口都伴随着由丰富原材料带来的层层叠叠的惊喜，令人回味无穷。
叶悦得意地挺胸，坦然接受刘光的赞扬：“我还会做很多别的菜，中餐西餐日餐甚至印巴餐，各种我都会一点。虽然没有佛跳墙那么拿手，但水平也很不错。最近我应该都能准时下班，你就把做饭的任务放心地交给我吧，包你满意！”
“那就先谢谢你了！”刘光从善如流。想到叶悦早年为了筹集学费在各大餐馆辗转的工作经历，刘光感觉到心脏附近的神经有些微微的抽疼，但对叶悦的了解让他把嘴边的安慰咽了回去。
他爱上的这个姑娘从来都不是柔弱的菟丝花，她坚韧而有力量，对科学与知识的关注令她的精神生活无比富足，以至于选择性忽略了物质生活方面的困难。她对口腹之欲没有特别执着的追求，也认不清其他女孩如数家珍的名牌，哪怕对房子心心念念，也更多出自于对父母卖房资助她学业的愧疚，而非她本人的需求。
学生时代在经济上的窘迫已经过去，现在的叶悦跃跃欲试，满脑子都是化学方程式。
刘光投其所好：“上任第一天感觉怎样？为什么你最近能准时下班，我还以为换了新岗位，你会比以前更加忙碌呢。”
叶悦是个典型的工作狂，一忙起来废寝忘食。刘光应酬完雾霭口罩的生产商后特意去超市买了菜，原本已经做好了打电话催她回家吃饭的准备，谁知她竟然一反常态地给了他一个惊喜。
“我也希望能加班。”叶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企业研发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总是会有许多同行同时研发相同类型的产品。就拿防霭口罩来说，景安的产品虽然质量远高于其他口罩，可是因为问世较晚，不得不去抢夺其他已经打开了市场认知度的口罩产品的消费者。哪怕它能厚积薄发，也等于完全放弃了雾霭爆发初期的丰厚利润。
要知道在那时候，哪怕是只用两片棉布缝制成的简易口罩，也能毫不费力地从病急乱投医的消费者口袋里掏出钱来。
工业滤芯的市场规模比防霭口罩大得多，无论是已经浸淫其中的MT，还是其他对滤芯行业野心勃勃的竞争者，都会分秒必争。副总能给她六个月的研发期，已经格外慷慨，可惜叶悦完全无从下手。
她不太开心地叹气：“副总提出了非常具有创新性的研究思路，不能说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但概率很低。它的研发成本巨大，涉及到好几种昂贵的新型材料与设备，很有可能投入巨资最后却都打了水漂，除非他能够解决一个困扰了化学界数百年的工艺问题。这很难很难，如果副总做到了，明年的诺贝尔颁奖礼上绝对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解决问题也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只需要突破一下思路。”刘光轻搅勺子，看起来很感兴趣，“你可以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呃——不行。”叶悦一愣，很有原则性地拒绝，“我签了保/密协议，不能跟副总以及他的秘书以外的任何人谈论景安的新项目。”
刘光有一瞬间的无语，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为叶悦免去后顾之忧：“我就是景安的副总。”
“别开玩笑了。”叶悦轻笑。佛跳墙中含有黄酒的成分，叶悦在中餐馆服务时，偶尔会遇到特别经不起酒精考验的食客，只因为吃了几口佛跳墙就醉态毕露。但她没想到刘光也会是其中之一。
她虽然没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找到醉酒的痕迹，但她确信他已经被佛跳墙打倒了：“景安的副总跟你同名，可是我见过他，他染着绿色的头发，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那是我表弟。”刘光诚恳地解释，“你在我办公室撞见他的前一天我没收了他的时装秀邀请函，所以他才会潜进我的办公室。”
“编得还挺真的，该说不愧是学神大人，哪怕喝醉了也逻辑满分吗？”叶悦已经自动转换到了与醉汉对话模式，笑吟吟地点头，“学长，不是我说，你酒量不行呐。才那么点酒精你就醉了，以后被人敬酒的时候该怎么办？”
刘光申明：“我没醉！”
叶悦:“醉汉都说自己没醉，你开心就好。”
“我真是景安副总。”刘光哭笑不得，“我昨天参加了防霭口罩的剪彩仪式，现场来了很多新闻媒体，你上网搜一下报道，一定会有我的照片的。”
“我今天上了一天的网，已经看到过报道了，登的就是我们副总的照片。”考虑到刘光从一名年少有为的企业家突然堕落为一名泯然于众的网约车司机，叶悦非常能理解他对风光无限的副总职位的向往，不由有些唏嘘，“你不用羡慕我们副总，他虽然能力很强，但你也不差。只要找准机遇，未必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刘光：……
他恨不得使劲晃叶悦的脑袋，把里面的水全都晃出来：“你在网上看到的是我表弟的照片？”
“那不是你表弟，那是我们景安的副总。”叶悦翻了个白眼，再次确认刘光醉了。跟一个醉汉讲道理是愚蠢的，但为了让刘光死心，她还是找出手机，把早上看过的新闻界面翻了出来，指着配图给刘光看。
大号字体的《景安集团雾霭口罩上市，剪彩仪式在江城会展中心隆重举行》新闻标题下面，配着一张醒目的合影照：“照片中间是江城市的市长，市长左边是区长、环保局局长和景安董事长，右边是科技局副局长、两个我不认识的人，再过来就是我们副总了。你看他的头发是不是比其他人都浅？黑白照片拍不出绿毛来，但绿色的曝光与黑色的不同，在报纸上会有显著的色差。”
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刘光终于不说话了。
他现在只想掐死摄影师。
刘光不爱出风头，所以虽然全权负责了口罩的技术开发，合照时时却有意无意地站在了边缘，被摄影师排除在了镜头之外。
他爹旁边那半个穿着黑西装的手臂，就是刘光参加过剪彩仪式的唯一证明。
反倒是骚包爱凑热闹的詹姆斯，恬不知耻地顶着一头绿毛抢占了有利地形，成功出镜。
叶悦得意洋洋：“现在没话说了吧？哎你还是早点回房去休息吧，我一会儿给你熬点醒酒茶，不然明天醒来头疼就不好了。”
刘光情不自禁地深呼吸。
他不需要明天醒来才头疼，他现在已经感觉到头疼无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