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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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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九,天色依然不佳,好歹是不下雨了。

清晨打开门做生意,焉凤则让人把店里布匹丝绢拿出来晒晒,散散潮气。巧的是隔壁旋子斋的张夫子也在晒书。

几人正忙着,熟人忽至。原来是唤鱼楼千娘的弟弟阚君宜。姐姐老道,弟弟热忱,绍兴的生意人多少跟姐弟俩有几分交情,

焉凤则望望他的来路,招呼道:“一大早,小相公打哪儿回来?”

阚君宜耷拉着脸叹气。

狂风暴雨的日子没人逛青楼,加之出了人命,唤鱼楼好几天没生意。丁妈妈让他去请窑匠修墙。他磨磨蹭蹭,辰时正点出门,用了两刻才到赵窑匠家。赵家娘子说夫君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上工了。阚君宜无奈,只得让请她转达,待赵窑匠空了去一趟唤鱼楼。他空跑一趟,回家路上路过伊兰坊,这才遇见黄婆布庄的焉掌柜晒布。

焉凤则听完劝慰道:“赵窑匠近来忙,等等吧。”

“是啊。哎,怎么那么倒霉,半个月前才修好门楼。谁想一场雨下完,又得修墙……”

阚君宜注意到隔壁同样忙碌的书斋,忍不住探头张望。

“那位身着银红袍的小相公脸生。”

焉凤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神秘兮兮道:“他哥哥你认识。”

“是谁?”

“他叫韩青岚,太仓人。他哥哥就是……欸?”

韩青岚放下手里的画,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脸庞吓了一跳。他瞥了眼焉凤则,明白了对方眼神里的暗示。

两个心怀鬼胎的年轻人“一见如故”,他们年龄相仿,携手同游——从会稽山到箬篑东湖,从云门寺到天章寺,几日里踏遍绍兴山山水水。阚君宜似乎忘了唤鱼楼的墙头要修,韩青岚亦忘了九爷对他的嘱咐。

玩闹之间,时光流逝,一不留神就入了夜。

“若耶溪上踏莓苔,兴罢张帆载酒回!”

榭公桥上,一素袍少年提溜着酒壶放声高呼。

桥下另一人醉意朦胧,闻声冲他直拍手。

“好!管他汀草岸花、妩媚青山,看不见啊看不见……”

桥上人失笑,踉踉跄跄走到友人面前,调笑道:“君宜贤弟对谁求之不得?”

阚君宜扁了扁嘴,耷拉的眼睛泫然欲泣。

眼前人知道猜中他的心思,柔声道:“这几日游山玩水,青岚看得出你心里有事。要是不把我当外人,不妨说出来,青岚或能替君解忧。”

阚君宜犹豫片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踮脚对人耳语两句。

韩青岚先是一愣,随后眉头蹙起,十分困惑。

“贤弟自哪里听来的消息?”

“你就说是也不是。”

韩青岚酒醒了大半,面上却要摆出不屑神情,仿佛听到世上最荒谬的言语。

“胡说八道!我二哥常年在外,美人在旁,侠士在侧。要说有一腿,爹爹与文轻兄长形影不离,岂不更有可能!”

“真的,你不骗我?”

面对灼灼目光,韩青岚捶了他的肩膀:“骗你作甚。”

阚君宜终于放下心头大石,想饮一口酒却发现壶里已空。

他将酒瓶随手抛入河中,手指前方。

“走,我带哥哥去个好地方。那儿的酒比沈家的更棒。”

“哦?”

他不知绍兴竟有比沈家更好的酒坊。

“尝过就懂了。”

韩青岚面上在笑,心里张皇。

秦思狂的秘密,他是由岑乐的推断得知。莫论整个江湖,就是集贤楼内都没几人知晓。阚君宜不可能知道,除非……

二人走过三座桥,穿过一条长街两条窄巷,越走越熟悉。

停下脚步后,韩青岚一抬头——竟是唤鱼楼。

“匡庐散人的名号,不知哥哥是否听过。”

韩青岚认真想了许久,摇摇头。

越好的酒往往香味越重,或清冽干爽,或浓郁醇厚。偏偏江西有位酒翁酿得一酒,无色无味,入口绵柔犹如泉水,回味悠长,后劲十足,三两必倒。“

“如此神奇,为何江湖上知者了了?”

“匡庐散人的酒不卖。姐姐有一坛,我偷喝过,遭她一顿毒打。”

说到伤心处,阚君宜凄然一叹。

“一口酒而已……”

阚君宜摸摸脑袋,露出羞赧之色:“姐姐原本要招待朋友。”

韩青岚瞅了眼墙头,面色难看。

“青岚卑不足道,千娘断不会招待我。你叫我来,不会是要偷?”

阚君宜咋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风雅之事,不能算偷。恰好姐姐前天出了门,机不可失。”

韩青岚低头暗自盘算——依阚君宜的德行,千娘追究起来一定招供得比谁都快。若为一壶酒得罪千娘,二哥怕不是要扒了自己的皮。

“那酒无色无味,我怕找不到。“

“容易得很,”阚君宜抬手一指,“二楼亮灯房间瞧见不,右首是姐姐闺房。房间有一红木柜,里头有几坛酒。透不出香味的黑坛就是了。”

阚君宜眼神明亮,充满期待。他思路清晰,不似临时起意,倒像谋划许久。

韩青岚微微扯动嘴角——自己本来还在犹豫,但如果是个圈套,还真得探个究竟。这几日他一直想了解护院周好被杀时唤鱼楼的情形,阚君宜不知时有意无意,整日带他寻山问水,愣是不提正经事。

翻墙上瓦对韩青岚来说易如反掌,可到门口他才发觉不对劲。

门上的锁开了,房里没灯却有人。

韩青岚眉头一跳——阚君宜给他设局是一回事,黑暗瞎火埋伏他是另一回事,不是要杀他就是要拿他。今晚出来喝酒,身上没带兵器。按说唤鱼楼不会要自己的命,该不该冒险进去呢……

里面没了动静,显然对方在等他的行动。

韩青岚徘徊一阵,左右仔细观察,确定并无更多伏兵。他定定神,伸手推开了房门。

待眼睛适应了昏暗,借着月光,他勉强看清室内情形。房间不大,床头果然有个柜子,柜门已经被打开。

原来来者同样是偷酒贼——还挺耐得住性子。

韩青岚可不想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捉迷藏。他拿出火折,走近桌子,刚要点灯,一点寒光袭来。

只听咚一记闷声,他发出一声痛呼,后退几步撞到墙上。

此时一道黑影直奔门口。

韩青岚冷笑一声,等的就是这刻。他如猎鹰一般直扑目标,右手扣住那人的肩膀,左手挡住对方回身打出的拳头。

贼人武功平平,韩青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擒下。

他终于把灯点上,阚君宜很快便跑上楼来,刚要责问他为何点灯,发现房里居然还有一人。

“林师傅?”

那姓林的“贼人”蹲在墙角,闻言勉强笑了笑。

阚君宜疑惑不解地望向韩青岚,却在瞧见他背后墙上插着的剪刀时发出一声惨叫。

张夫子七十有五,身体硬朗,只是觉少,天蒙蒙亮便起床洗漱。梳洗完毕,老人家预备像平日那样出门散步,推门吃了一惊——门口站着个手捧卷轴的少年,另一人双手环胸靠在墙上。

大清早二鬼堵门,实在骇人。

阚君宜泪眼汪汪,扑通一声跪下。

“夫子,求求您救救我吧!”

张夫子戴上叆叇 ,平铺在案上的横幅画卷绘有一株梨花,设色精巧,清新雅致,卷末题诗,并有印章数枚。然而扎眼的是两片叶子间有一铜钱大小的破洞。

“苕溪翁钱选舜举……”张夫子吃了一惊,“是钱选的画,怎么弄成这样?”

阚君宜的目光停在身旁之人面上,韩青岚只好道:“剪刀扎的。”

“夫子,您要救我,否则姐姐定将我大卸八块。”

张夫子认真端详好一会儿才道:“君宜,你是只要将画修好,还是希望千娘不知道它损坏过?”

“有什么区别?”

“破损之处应该有朵花蕊,老夫不曾见过原画,没法完全复原。千娘若十分熟悉此画,恐怕能看出来。再说……”

老人家摸了摸画卷,又道:“老夫亦不敢断言此画真伪。”

阚君宜很肯定地说道:“一定是真的。”

“何以见得?”

“因为……”阚君宜望了韩青岚一眼,“此乃玉公子送于姐姐的生辰贺礼,一直挂在她房中。”

张夫子叹了一声,点点头,看来他也认得秦思狂。

韩青岚甚觉好笑,他二哥在江湖中名声不算太好,在一部分人眼里甚至称得上神憎鬼厌,但他送给青楼女子的画,旁人居然不疑有假。

阚君宜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该如何是好……”

沉默许久的韩青岚忽然道:“我有位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真的吗?”

“贤弟别急,你帮我,我帮你。”

韩青岚走进房间,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角落里邋里邋遢仿佛流浪汉的男子抬眼看看他,再看看桌上的食物,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少年人蹲下身,递给对方一个香喷喷的花卷。

“林牧。”

男人像是真饿了,迫不及待抓过花卷狼吞虎咽,边嚼边说:“偷酒而已,犯不着关我一整晚吧。”

韩青岚歪着脑袋打量他,三十来岁,身材瘦长,皮肤黝黑,眉目疏朗,看起来很邋遢。

“我叫韩青岚。听口音,你是本地人。”

林牧忙着吃东西,没吱声。

“阚君宜告诉我,你上个月到绍兴投奔赵窑匠,做学徒,跟着他学手艺。乡里乡亲对你都不熟。”

林牧停止咀嚼,瞪大眼睛瞧着韩青岚,半晌才道:“小公子难道认为是我杀了周护院?”

“你很聪明,这下我不得不怀疑了。”

林牧哭笑不得:“偷酒而已,不用把杀人罪名按我头上。我祖籍余姚,口音接近不奇怪。”

韩青岚笑笑,起身去打开柜子。

“五坛酒,你偏能选中最值钱的一坛,很有见识。”

眼看人命官司扯到自己身上,林牧急了,顿时没了吃花卷的心情。

“先前来唤鱼楼修门楼的时候,听君宜少爷提了一嘴无色无味的好酒,不信你可以问他。我没什么爱好,就好口黄汤。今天他来请师父,正好提到千娘不在家,于是我起了歪心……”

“七月初三白天,你到唤鱼楼结工钱。丁妈妈客气,请你喝酒。当晚,周好被杀。算不算巧合?”

“周好真不是我杀的,退一万步讲我根本打不他!”

“你虽然没什么内力,但是拳脚和身法都不错,路边混混在你手里走不了五招。“

“你也说路边混混,能当护院,周好绝不算路边混混。”

“不错,所以官府和唤鱼楼都没怀疑你,可不表示他的死与你无关。”

林牧怔了怔,道:“小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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