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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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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西郊的路上,全马心事重重。

既对撞破陶行“伪君子”式的偷摸行为感到痛快,又对那个未知的“运货女孩”介怀非常。

若非他想见的那个,又该如何平复这场期待呢?

他想找个理由自欺,但姜莉术的名字挥之不去,他苦恼自己对她的直觉有限,因为她每次都出现在不防备中。

他厌恶期待落空,更对她受陶行唆使甘愿冒险而愤懑……

他感到夜风中有张目光灼灼的恶脸,正在注视他狭隘的心,想要暴锤它几拳,可他逮不住它。

伊莱鞋厂的屋檐下,姜莉术没有力气呼喊了,呆滞地站着,目光穿越疾风里的水气寻找来人的身影,可谁也没来。

厂房大门吱呀被风刮开,她往里探看,一片静谧,一种灰尘混合机油味的静谧。

要下雨了,姜莉术的腿脚实在无力支撑,终于壮胆走进去。

她就着微光,绕过几台机器,来到车间里一根大柱子背后,拣了一块干爽地方靠壁坐下。在这个位置,她偏头就能望见大门,外头的人却很难发现她。

少女在雨声里祈求天亮,决心天一蒙蒙亮就飞奔回家,无论何期、陶行来不来。

全马赶到西郊已是凌晨三点,这里的天气更无情。

长草在疾风中尖叫,死死拽住地下的根,纤弱而绝不肯被扯断。

在狂风的催促里,大雨骤降,雨水淌过他的眉毛,流进他的眼睛里,却叫他心里畅快,为着这熟悉的雨象。

然而,被雨浇透的全马忿忿然划燃何期的火柴,点燃蜡烛,亿来鞋厂里除了他,连个鬼影也不见!

他坐在烛光里,额头上也不知是雨还是汗,面朝两扇大敞的铁门及门口飞溅的雨珠发呆。

除了等某个冒着深夜暴雨前来的蠢婆,还能做什么呢?

随后,他感到十二分的好笑和有趣,胃里已经备好嘲讽给一对男女。

孤立于其它建筑的伊莱鞋厂,正遭受夜间暴风雨的夹击。

风雨向被卸了窗户的大洞里猛扑,扑落在姜莉术的脸上、手上。

她怀抱双腿仍坐在地上,埋头在膝间痛哭,她好想念外公!

何期的电话打来,全马揶揄道:“女孩?女鬼都不见一个。”

“陶行刚来电话,问我接到人没有,确定姜莉术傍晚已经到西郊,她手机关机,说明她没回市里,算时间,在西郊已经超过八个钟头……”何期的语气很是忧虑。

“哼,一路乌漆麻黑,坟地一样。钱把姓陶的喂得胆肥,能叫姜莉术也胆子这么大?”全马轻蔑道。

何期叹息:“不为钱,为人,才胆大。”

全马头上像挨了一棍!

沉默一分钟后,全马口吻冷淡:“你顾你妈。”随即挂断电话。

他要把那对男女踩进水洼里溺死!

厂房外,雨声加重,地上的烛火被风一袭,差点熄灭,全马站在原地暗暗诅咒“怪物”,要她死了才好。

暴雨里,全马虽然迅速有序地搜寻各个空厂房,却仍自觉像一只无头苍蝇。

他对那烂哭婆为了姓陶的在雨夜苦等感到忿恨,同时又为着姓陶的失信的现状感到满意,可这种仇报的得逞,是他真正的欢喜吗?

他想见姜莉术的心情不可遏制,然而,他禁止自己把对她的感情解析清楚。

湿衣服贴在胸膛上,风一吹沁凉,但一种幻想的憧憬正在里头发热。

于是,全马像一团欢喜的怒气,在似梦非梦的雨境里搜捕他的“怪物”。

姜莉术在黢黑里猛抬头,她听见厂房门口的响动,回头竟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剪影,正趿拉着鞋在大门口徘徊,她辨认出是不久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流浪汉。

少女嗓子发紧,不住地从柱子后探出去一点,观察他的动静,在发现他终于在大门不远处躺下后,门口又一前一后走来两个黑影。

她依稀望见他们乱蓬蓬的头发和条条挂挂的衣裤,心跳陡然加快!

姜莉术蹲坐在柱子后,愈加抱紧背包,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少女正在心慌里煎熬时,厂房里兀地响起了一个男人的歌声,准确来说,是一种不在调上的,方言脏话和哀嚎声的混合。

然而,令她更感恐怖的是,唱歌的男人正举着不知什么坚硬物件,猛敲一台机器——

巨大金属撞击声震荡整个厂房!

一阵又一阵的嗡鸣,在黑暗里循环撞壁,回声不断,伴奏男人的低骂和高歌,令人战栗!

少女迅速从笔袋里抓一把笔,拔掉盖子,将它们全数紧紧握在手里,脑袋仰抵柱壁,再也无法控制地无声大哭起来。

黑暗里,也许下一刻,从前的纯真世界就将颠倒为心的炼狱,她要怎样才能吞下这苦果……

唱声越来越洪亮,她蓦地看见另一个矮壮的身影,从柱旁走过!

他在对面的大窗洞前停下,持续一阵水流溅地的动静,压过雨声,传到姜莉术的耳朵里,她的肩膀不住颤动,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无意中转头发现了她!

这个刚解决了内急的流浪汉,正在窗洞前提裤子,他凝注着蹲在柱子前的外来客。

这一刻时间好似静止。

姜莉术快要窒息般地注视他,感到耳朵似乎聋了,听不见生机世界的声音了。

流浪汉在身上随意蹭手后,径直走向仍在敲打的室友。

少女认为自己即将死去,浑身颤抖地痛哭起来,自己都不曾察觉地轻喊出声:“外公……外公……”

突然,一只大手搭住她的左肩!

少女不防被吓懵了。

“姜莉术。”

这唤声穿透金属嗡鸣,就在耳畔!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何期?”

来人听到她的哭腔,冷笑否认道:“是我。”

姜莉术认得这个声音!可她只记得这个错名字。

她一转头,看见乌黑里竟有微光闪到他青白的脸上,紧接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肩上那只手,低声呜咽道:“我要回家……”

全马要拉她起来,却发现她腿麻得根本没法站起来,又看见她手里紧攥了一把笔。

他叹口气,取过这一把随意放进她膝上的背包,再顺手将它挎上肩。

然后俯身,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人捞起来,什么东西窸窸窣窣掉了一地。

他让她的下巴伏在自己的肩头,就这样迎面抱住她站起来,接着绕过厂房中央两个黑影人,走出伊莱鞋厂。

他们身后,厂房里三个流浪汉,依然各自专注着——睡觉,唱歌,漫游,对于自己制造的恐怖毫无觉察……

全马抱着姜莉术慢慢走在雨里,雨势渐微,半夜里,黑天换了一种很温柔的淋法。

他原本打算将她和那姓陶的蠢驴一并嘲讽,大概细雨浇熄了他的怒火。

全马想起了那把去盖的笔,几个月来,他难得生出一丝心疼的怪异情绪,开口道:“你打算拿那些笔和他们同归于尽?”

背后她的手拂动了一下,没有回答,但他听见她尽力克制抽噎。

全马轻动肩膀,使她的脸抬起朝他,笑道:“你怎么敢,靠在我的肩上?”

他刻意的调侃语气,仿佛回到初遇的那个暴雨傍晚。

少女似乎僵住,直愣愣地,一遍遍识认他的五官。

一种迷惘而自惭的神情,出现在她湿润的脸庞上,除了眼睛,她一动不动。全马抬手,轻缓按下她的后脑勺,让她重新伏在他肩上,他一时心情复杂,不再说话。

可她怎么不反问他为什么半夜赶来……全马遗憾地笑笑,是啊,他的怪物从来没有战力。

全马感觉到胸膛前的少女仍在微微发抖,她的下巴轻轻枕在他肩头,一双胳膊搭拢在他的肩背,耳后听见她含混不清地唤了两声极轻微的“外公……”

他故意问:“我这么老了?当你外公了?……”

肩上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听见她轻轻说:“我的外公很年轻……”

“你外公多少岁了?”全马双手向上稍微托一下,不让人继续下坠。

“六十九岁。”姜莉术答。

全马认为她正像一个乖巧的、有问必答的四五岁的小孩,不禁轻笑:“六十九岁很年轻吗?”

她没有回答。

不多时,一股既是热流又是冷水,像是眼泪的东西,经由全马的脖颈,流下锁骨去。

随后就感觉到姜莉术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一侧,不轻不重地点两下头,眼泪全印在他的皮肤上。

这样的亲密是全马不曾料想的,她是被雨淋懵了,还是浇病了……

他的心全然被胸膛前她的心跳,和锁骨上偎依的哭息紧紧攥住。

这是一种相当纯粹的亲密,除了信任和感激,还有一种潜默的宽容,姜莉术传达得非常好,他自己更能全部接收到。

于是全马回应她,偏头更靠近她,让自己的耳朵贴上她的脸颊,将脸也轻轻半埋进她的肩颈。

他知道自己不止于安抚她的恐惧。

他说不明、道不清的一种依赖和蕴藉,正被肩上的少女诠释着,甚至诠释得比他自己还要更清楚,更真诚坦荡。

雨已经将她的外套淋得沁凉,雨水也顺着两人的发端,流进他们相贴的脸颊,与少女的眼泪交相流淌。

全马想起了两个月前,去东湖中学给她述梦的失败场景,以及他的失望与失落,都倏地在此刻得到修正和挽救,好似迎来了那梦境的延续。

他恍惚感到自己又回到那个梦里,那头被误揍得眼肿、下巴淌血的怪物,美丽的怪物,此刻正在他的怀抱里。

他不讨厌她,不再对她懦弱的眼泪感到暴躁。

她是这样瘦薄、轻盈,正像那团轻云,融进他的心腔。

令他平静,暂且忘记这世界的不公允,忘记家庭的命运被卑鄙之流恣意摆布使他怨愤,忘记那些令人透不过气来的自己的荒唐与错乱。

一个有惊无险的半夜,没有犯罪现场的惨酷,也没有英雄救美的激昂,有的仅是两个少年人无限放大的惊慌和紧张……

可是,这别样的重逢,却是他们脆弱世界里的大事。

不论姜莉术把他叫做“何期”也好,“外公”也罢,全马认为眼下的自己,大概已可算作一个跳脱了称谓的真实依靠。

全马抱着姜莉术,稳稳地、慢慢地在郊野的直路上走着。这些时日里的一些孤单和自损,正不断冲击他的心腔。

他感到手臂力量十足,祈望雨和夜风一直这样轻轻扑来,不停歇,前路也一直延伸不要有尽头,天不要那么快亮起来。

甚至这一天的黎明不来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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