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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课结束,课后所有人根据复盘在下节课课前给我提交一份战术报告分析书,报告书要求除了自己视角与总体视角以外,同时结合竺平安的视角。”课下,蔚起照例安排着作业,“下节课是理论课,我们更换教室,记得看教务系统安排,明白了吗?”
“明白!”所有学员挺直了脊梁,齐声道。
蔚起:“下课。”
众学员:“是!”
不知是不是蔚起给众人带来的心理阴影太过严重,哪怕已经有了“下课”的指令,在他没有离开以前,没有任何人敢造次,除了紧绷着的身子稍软了些许,没有再多余的放肆。
———但仅有一个人是例外。
从刚才所有学生按着平日里安排好的位置自主立正时,就明显多了一个人。
简秀。
他不敢打乱队伍,便小心翼翼地屏息安静挪到了旁边的一角,乖乖巧巧的驻足,以自以为是隐蔽实则格外清晰的目光,专注且明亮,尽数凝聚于蔚起身间。
因为,没有学生敢用这样的热切坦然的情绪直视蔚起。
当蔚起道了“下课”、转身以前,循着目光,看向了简秀,蔚起颔首示意了门外,便离开了;简秀心领神会,怡然自得的跟上前去。
“简老师……”人群中有人低低地在唤着他,简秀回头,看见了还尚且在原地怔愣的亚希伯恩,似乎恍然的想伸出手,却又矛盾的放下,他的姿态便介于此之间。
简秀回身:“怎么了?康纳同学。”
“没什么。”亚希伯恩彻底放下半抬的手臂,错开了自己的视线,却又舍不得的遗留了几许余光,他说,“再见,简老师。”
简秀明眸善睐:“再见。”
说罢,他回过了身,跟上了蔚起的脚步。
“亚希,你想找简老师?”乔在亚希伯恩的身侧小声低语。
“没什么。”亚希伯恩攥紧了掌心,复又松开。
他确实希望能让简秀停下来,回过身,最好向他走来,眉眼弯弯,笑语盈盈;为此,他其实早在课上时、就打了很久的腹稿,准备了好些深奥问题。
毕竟,简秀甚至愿意为对他态度恶劣的蓝斯驻足长谈,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留住他?
不过,当亚希伯恩撞上了简秀那双眼眸的期待之际,便怎么也无法将自己小小心思的询问宣之于口。
眼前人那点零星的希冀太美太好,即便不是为了他,他也不忍打断简秀的期许。
亚希伯恩喃喃自语:“没什么……”
他是老师,是Alpha,也是简秀。
所以,没什么。
……
蔚起并没有走远,只不过是为了让那群孩子感到轻松自在些,走出学员们的视线范围以后,他便伫立于原地,神色寂静的眺望着不知处,满身清淡,白檀似雾,切切若白霜一捧,悄然无息。
“上校!”不远处,橙花微动,与简秀一起雀跃而来,“你是在等我吗?”
他看向蔚起的眼睛很亮,使蔚起时常想起曾在第九星轨公立福利学校见过的孩子们。
寥寥的天色里,像震颤着翼的蝶。
“嗯。”蔚起点头承认。
简秀若有所感:“上校,你……等我有事?”
蔚起继续点头:“嗯。”
纵然蔚起面上依然是无风无波的模样,可简秀就是能抓住那一丝情绪的波动,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有一种模糊的意识——当他觉察到这些时,不是自己有多么善解人意,而是蔚起愿意让他觉察。
情绪是蔚起的边界,他却在隐晦地让步。
奇怪,明明他们两人谋面尚早,相识不久,却又该从何处来的这分无言的默契呢?
“那……走吧,边走边说。”简秀拨步至蔚起的并肩处,“吃晚餐吗?”
蔚起:“好,你想吃什么?”
简秀探寻的问道:“唔,还没想好,上校想吃什么?有忌口吗?”
蔚起:“我都可以,不过敏,不挑食。”
简秀被蔚起这无懈可击的回答一呛,哭笑不得。
话音落地,蔚起才发觉自己的措辞似乎听上去有些敷衍了事的意味在,复又补充道:“确实是这样,饮食方面我没有过多要求,也没有什么习惯,聚餐一般都是随他们。”
“我知道。”简秀忍俊不禁,“那我们先走走吧,一会儿看看想吃什么。”
蔚起:“嗯。”
莞尔过后,简秀并没有忘记蔚起初始的目的,侧眸望向了蔚起:“是什么事呢?上校。”
蔚起平静道:“一些问题,晚饭后再说吧。”
猝然间,有什么被隐隐约约的勾勒出潦草的轮廓,预知一般,简秀心上一颤,恍如一滴沉重的雨打落了一瓣花的颤动。
晚饭后?为什么要晚饭后?
将然未然,他却觉出了丝丝缕缕的不安来。
难得,简秀没有顺着蔚起的口风说下去,而是顿了数秒,直言道:“现在问吧,有些问题总归是要谈谈的,上校,你不用担心我的还吃不吃得下的问题。”
“……嗯。”短暂地沉默后,蔚起复又道,“抱歉。”
“没有,你没有任何的错,是我该抱歉。”简秀唇角微弯,笑着,缓声道,“是我的问题。”
他还是在笑。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他问道。
蔚起垂下眼眸:“有三件事。”
蔚起:“第一件事,我看过你的中央军校附院的入职体检报告;单看那一份报告,符合一切标准,没有任何问题。”
简秀不语,不必多说,他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毕竟,只是“单看”而已。
而蔚起手上,绝不止一份医疗体检报告。
“不过说来也巧,因为雅兰区医院的精神海暴动,你曾在起点星军部第三附属特殊医院接受过治疗,由于与公共安全相关,而我又是参与人之一。”蔚起将一种平静坦然的眸光披到了简秀的身上,“所以,我看过当初那份由军部第三附属医院所开据的医疗检查报告,时间……在半月以前。”
他继续说道:“据那份检查可知,你的精神海评估为B。”
蔚起:“后来,你接到调任,平级调动,由中央大学调动至中央军校,经中央星系高校管理办法统一规定,无论哪所高校,所有首次入职教师都需于该就职院校附属医院进行入职检测,所以,你又做了一份体检。”
“这次,你的精神海评估为A+。”上校看向了身侧沉默的教授,“而前后,也不过半个月。”
精神海是属于当代ABO多性别人类群体和曾经的双性别人类群体在身体机能上的主要区别之一,和胎儿一出生的任何一处先天器官一样,每一个人的精神海几乎都会有不同的差别,与“没有人会生长完全相同的一个器官”同理。
而所谓的精神海评估等级本质上,每一个阶段评估也只是根据其大脑活性与神经中枢的敏感程度而做出的数据分类,有的人反应强,有的人反应弱;几乎大部分没有外物干预的情况下,人都趋于稳定于一个等级,也就是出生时所处于的评估等级。
这是由基因先天赋予、对于个体本身最安全的一个等级。
但除了本身的先天条件以外,外在手段也确实可以改变精神海的活跃性,从而影响评估结果。
蔚起:“某些经历了长年累月的精神海相关训练的人群,一部分可能因为大脑疲软与神经中枢负荷造成失控,从而产生无意识暴动;而另一种,则是可能会在这样的训练中逐步适应,提高大脑承受阈值,从而提高精神海的评估等级。”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
说着,蔚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练成某种锋利的实质,但他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简秀:“还有一种,就是药物手段了。”
不论是伊维格试剂还是0-号试剂、或者说其他高管控精神海治疗干预药物,都不是轻易能拿到手的糖果。
而药物在身体中发挥的作用受计量与新陈代谢影响,现有药效可持续范围为二十四小时以内,一般超越这个时限,便超过了受体本身可承受范围,失控暴动、继而死亡。
换而言之,二十四小时是人类的上限,不是药物的上限。
蔚起:“体检为了保证身体数据准确性,提前一天你得停药,你的两次体检都没有干预痕迹,我倾向于你没有服药,这就是你身体的如实反馈。”
“所以,你在缺乏长期相关训练,没有短效摄入药物的情况下……”他说道,“半个月内,骤然提升了精神海的评估等级。”
“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我的一切资料都是合法合规的,我可以保证。”良久无声后,简秀才解释道,“具体原因,我不便告知,但出于对公共安全的负责,您可以报告上去,确保我没有说谎。”
“好,我知道了。”蔚起点头,表示接受这个答案,“那下一个问题,和上一个无关……”
“等等!怎么就下一个问题了?怎么就无关了?”难得的,简秀顿在了原地,眉间涌上了一丝诧异,“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你不继续问吗?”
他不觉得自己的回答对于蔚起来说有太大的说服力。
蔚起站定,与简秀一起停下。
这时正值饭点,还逗留在路上的行人十分稀疏,此刻更是再无旁者,寂寥得仿佛天地都仅余下了他们二人。
这样冷清而又寂静的环境里,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世界都在回避,他们与人间隔绝,被默许了小小的坦诚相待。
蔚起问:“我应该做什么呢?”
“我以为……”忽地,简秀哑然下来,最后再度扯起唇畔的弧度,几乎是严丝合缝的与方才的笑意重合,“我以为,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审问,毕竟,你的质疑与考虑都属于合理且正面。”
蔚起觉得简秀现在的似笑非笑有些刺眼。
“我只是提问,不是审问;只要这个问题的答案符合我所需要的条件,不有悖于事实依据,那么便是一个可以相信的合理答案。”他淡声道,“你的回答我自然可以验证,既然不会危害他人与社会,我便没有资格逾矩他人的隐私。”
蔚起:“无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前提,都不应该是我此刻的借口。”
明明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语,源自于基本的道德与规则,他却说得一字一句,认真且严谨:“你刚才的想法很不好,简老师,请保护好自己,不必为此感到负罪担忧。”
“为了符合程序正义?”简秀问,“上校。”
“和程序正义无关。”蔚起回答,“只是没有必要,所以我做出我认为正确的选择。”
简秀:“如果有必要呢?”
蔚起:“那么,我可以随时‘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