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珠直视那双眼睛,等她意识到,已经晚了。
她沉溺在那片柔和里,那个世界白雪皑皑,但她并不觉得冷,反而因为万物绝迹,有一种祥和的安宁。
她任由自己轻入羽毛的身体荡漾在那一片祥和里,就这样睡过去。
忽然,手掌钻心一疼,她顿时一激灵,猛地从静谧中苏醒。
睁开眼,便察觉左手火辣辣地疼,被什么紧紧握住。
她低头看去,身侧男子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手心黏糊,空气中有血腥味流动。
一道被打搅了气急反笑的桀桀桀声响起,恶狠狠道,“你会来求我的!”
祖祈眉间一厉,墨剑从空中倏地飞出,锋芒毕露,诡煞剑气扫荡芦苇丛,白色飞舞,黑巫瞬间消失在漫天白色中。
漫天芦花飞舞,洋洋洒洒落下,将天地染白。
宛珠视线下垂,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两手十指相扣,手心紧紧贴住,掌心温热的粘腻通过鲜血传到心间。
隐约间,她听见自己砰砰心跳声。
原来祖祈的血能破解黑巫的摄魂术吗?他的血唤醒了被蛊惑的她。
纤细手指扣在他掌心,这种感觉真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但那不是羞涩,她很确定。
朦胧铃铎声中,她的耳边响起玉锤砰砰撞击玉料,流水滴嗒声,以及那道被胥湖大雾蒙住的影子。
她蹙着眉,恍然大悟,疑惑散去,一脸不爽看向旁边的身影。
“骗子!”她瞪了他一眼,忽地狠狠甩开他的手。
她的劲儿奇大,祖祈的手被甩得老高,差点撞上高耸的鼻梁。
他疑惑看向情绪大变的她,不敢随意开口,不知她怎么突然变脸了?
“我们明明认识!”她说出自己的不满,亏她还觉得他们好歹也算同生共死了,现在又一起搭伙飘荡,最基本的诚信是有的。
但这人着实是个大骗子!
难怪她总觉得他熟悉,他们明明三百年前就认识!
祖祈本来莫名其妙她的变脸,听到这话,陡然沉默,幽深的眼神望着她,却又被她笃定的眼神灼伤,微微下垂。
“我们以前是敌人还是朋友?”她仰头看他。
然而等待她的只有沉默。
嘿,这个人?!
宛珠见他不做声,脑中思绪越发多了。
她蓦然争大双眼,神色惊恐,“你不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
难怪一百年前他莫名出现在三途河边上,就算观樵气消回来,也死赖着不走,是因为她吗?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乌鸦从人间搜刮来的戏本子上就是这样写的!
她觉得男人干得出这事。话本子里到处写着负心汉欺骗感情,喜新厌旧的戏码。
祖祈见她天马行空,不知想哪儿去了,俊脸一黑,抿嘴,无奈叹了口气,“你脑子整天装些什么?”
宛珠本来从他嘴里打听不出,气不顺,又得知他隐瞒自己,憋着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知为什么。她很少闹情绪,在暴躁性子满地的地府,她的性子是极为温和的,但碰到这个男人总能激发她心里小小的恶劣和执拗。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我蛮不讲理?!”她不依不饶。
“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知道了会赖着你,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
“没有……”
男人想到她那番“自作多情论”,不敢多言。
“哼,”宛珠现在很不想和他说话,扭头就走。后面身影跟上来,她忽地停住,别过头,扬了扬下巴,“对不起,不可理喻的女人要走这边,还请自作多情的男人走另一边!”
宛珠气势昂扬走在前面。祖祈摸摸鼻子,在路边摘了几个芦花,手腕翻转,成了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模样。
他走在身后,瞄了一眼她脸色,默默将芦花折成的伶俐的动物递到她面前。
她瞅了一眼,不接。
祖祈眉眼弯弯,眼里带着浅淡笑意。
“跟我走吧,”话里有劝哄味道。
宛珠剜了他一眼,哼,玩什么把戏,谁要跟他走?
她脚下步子不停,拿过小巧的芦花动物,绕过他走了。
男子无奈叹了口气,拉住她胳膊,“别走了,路走反了。”
他掌心的血还没干涸,一道极细的红色丝线从掌心飞出,引路。
宛珠咬咬唇,调头,沉默又气愤地跟上。
-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如果我说,”前面的人突然出声,“我们以前是仇人呢?”
嗯?宛珠抬头看向他的侧脸,“我们是吗?”
男子微怔,点点头,“算是吧,你不理我。”
“那肯定是你做了过分的事?不然我才不会这样!”宛珠笃定道,觉得肯定是这样,连地府脾气最不好的观樵都喜欢她。
两人并肩走在湖边,红线看似无所目的游走,实则在探查他们进来的路线。只是转了半天后,他们仍在原地打转。
两人察觉不对,“这里被设了结界。”话音刚落红线消散在空中。
宛珠掐了个法诀,试图探查,然而灵力射出,像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吞噬,消失得无影踪。
奇怪?两人对视一眼。
四周安静,突然一阵叮叮咚咚的铃铛声响起,悠扬清脆的铃声,在静谧的周围更显得诡异。
宛珠屏住呼吸,静下心神,想确定铃铛声来源。
不远处芦花杆忽地晃动,有物从那方悠悠显现。
铃声愈近,他们终于看见那物。
然而看清那物时,宛珠心底巨震,不知为何会在此处见到它?!
“骆驼?!”
她紧紧盯着骆驼脖子上的驼铃,震惊无言,不明白为何会在南方丛林见到大漠生灵。
那只高大的骆驼脖子上系着一只黄色铜铃。它走路时,驼铃左右晃荡,发出叮叮咚咚的铃声。
透过阵阵驼铃声,仿佛见到大漠黄沙上穿越岁月沧桑的古商队。
这里怎么会有骆驼?!宛珠百思不得其解,见它缓缓朝这边行来,两人戒备着,准备避让它。
这匹骆驼长着两只大大的驼峰,驼身比成年男子还高不少。奇怪的是,它两只大大的驼峰尖微微弯曲,像延伸出的小钩子。
它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似乎能闻到它身上千里黄沙上的大漠孤烟。
骆驼悠然漫步,它与他们插肩而过,无视他们的存在。
就在它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看见它背上还垫着一块黄红蓝相间的花纹毡子,形状繁复,似是耗牛毛制成。
祖祈却在看清那块毡子时脸色一变。
宛珠警惕着这头独行的骆驼,任由它旁若无物从自己身边走过。
“是凡物,”她用灵力探查,这只是一头普通骆驼,并没有任何怪异。然而它的存在就是最大的怪异之处,万里之遥的沙漠行舟为何穿越大漠黄沙来到幽深丛林?
“不,”祖祈望着远去的骆驼,眼神古怪,“这是三百年前丝绸之路上的骆驼,当时的军队常用它来行军。”
“早在三百年前就灭绝了!”
驼铃阵阵,那道高大的驼影已经远去,似乎这一次的路途与它千百次徘徊于万里黄沙中没有任何不同。
“可那不是灵魄,”她从冥河来,自然能轻易区别肉身和灵体,刚才过去的明明是一头活的骆驼。
祖祈摇摇头,脸色凝重,“这地方不对劲,我们小心点。”
宛珠点点头,然而想到他们的处境,被不知什么东西挡在这里,一时出不去。
——要是鸦鸦在就好了,他的混沌之力可以破解这里的障术。
两人正想法突破结界,忽然脚底一阵异动。
大地开始颤颤巍巍晃动,地底似乎有东西急速前进,要从里面钻出来。
宛珠立即稳住自己摇晃的身体,与祖祈背对背站着,探查地底的异物。
忽然,一道巨大的长形物从她脚下猛地钻出,力量奇大,掀起漫天泥土。
她极快闪避,落到一边。
待站稳后,他们才看清,那是一条十来丈的土黄色长虫,它浑身粗大,周身呈一节一节的肉环。
长虫身上还有粗硬的绒毛,稀稀疏疏扎根在几人都合围不拢的身躯上。
长虫盘旋在天上,跃跃欲试朝他们发起攻击。前面张开的大嘴流着长长的黏液般的口涎,拉成丝滴落在地上。
除此之外,没看到它的眼睛。
宛珠被这庞然大物震得一时说不出话,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恐怖恶心的存在?
“是沙虫,只存在于沙漠的妖物。”
又是沙漠?
看到那只骆驼后,她已经没有那么震惊了。只是对于完全不属于此地的生灵,她还是对他们的来历十分疑惑。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死者的法力能捏揉宇合,”祖祈说道,“这种灵力叫做异时同宇。”
“为了将我们困在这里,她可想了大法子。”他冷笑道。
宛珠不解,他们跟黑巫从未有过过节。此时来到她的地盘,也不过是因为秋的缘故,缘何花这么大气力要将他们置之于死地。
那是个记仇又贪婪的妖怪。祖祈这样说道。
“沙虫又名棘沙,是沙漠最恐怖的存在。他们好嗜杀,常常蛰伏在黄沙下伏击吞食人类和其他生灵。但除了沙漠,他们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
祖祈抽出墨剑,严阵以待戒备着随时朝他们发起攻击的妖物。
那条巨大无比的长虫在空中扭曲,张开的血盆大口里,一排排尖牙密密麻麻遍布整个腔体,深不见底的喉管身腔里发出嗬嗬嗬的喘气声。
倏地,它猛地俯冲下来,朝两人而去,势必一举将他们吞噬。
宛珠脚尖一点,几个腾跃,避开它的攻势。只见它的身躯灵活在空中转了个弯儿,朝她而来。
它速度极快,宛珠利用符纸施法化作利器攻向它,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好硬的皮!
这是什么怪物?竟然长了一身如此坚不可摧的皮!
一个错愕间,沙虫从她身旁险险掠过。宛珠身上顿时一阵剧痛,热血似要化作坚冰从血管钻出,她险些稳不住悬在半空中的身子。
一道身影快速飞过来稳住她,叮嘱道,“这怪物能冻结任何靠近的液体,不要近它身!”
宛珠远离它后,疼痛渐渐消失。
好险,要是她再晚一会儿,怕是要被血液刺穿血管而亡。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它没有眼睛,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她好奇看着又张开大嘴冲他们而来的沙虫。
“沙虫常年生活在地下,眼睛对它无用。它靠皮肉的温度寻找目标攻击。”
可他们的身体不同于尘世的生灵,早已没了凡物的温度。
“所以黑巫才把胥湖周围冷却,目的正是为了沙虫能清晰找出我们。只要灵力驱动,就能让它探到我们的存在。”
话音刚落,那怪物又极快冲向他们,肥大的长长的身躯扫毁周围植物,厉气横生。
几个回合下来,虽然宛珠二人一时拿它没办法,只能左右躲避,但这怪物也一时吃不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