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国王和丞相在议事厅接见了这位从北境来的小小使者,王后希尼雅还有四个孩子也陪同在侧,与这个之前没能接触的小亲戚见了一面。
不过这次和在纳尔逊城参加维斯特洛生日宴时不同,这次是纯粹的工作,没有人向希尔达介绍每位殿下叫什么、如今几岁,希尔达也没有心情去思考那么多——只是在国王面前保持恭顺礼貌谨言慎行不失礼仪,对希尔达来说就已经十分困难了,要思考别的,她实在抽不开心思。
从小希尔达就在翘礼仪课,今天能在这里勉强应对,也全靠昨天的宫廷礼仪教室的紧急补课。尽管如此,到了国王面前还是紧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希尔达就在脑子里设想如果是维安妮的话应该怎么做。
好在这次接见很快就结束了。原本威尔顿也只是想打个招呼,给这个孩子粗略介绍一些未来几年会需要希尔达做什么,慰问一下这个刚刚失去母亲就千里迢迢来了奥特登的孩子,没有从今天开始就要希尔达开始她的工作。
从议事厅出来,希尔达刚刚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男人,红色的小辫子柔顺地垂在肩头,一双绿眼睛正熠熠生辉地看着自己。这张脸她还记得,刚刚在议事厅,他就在靠近希尼雅王后身边。希尔达后退一步,用北境的方式对青年行礼:“殿下。”
“我一直很期待你的到来,小希尔达。”青年男人微笑起来,也向希尔达弯腰优雅行礼:“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请容许我向你报上姓名,我是伦纳德·苏利文。”
听到这个名字,希尔达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平静地向青年问好,并且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如果没有,接下来她还要去皇家骑士卫队那边咨询骑士课程之类的问题。
青年立刻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来:“骑士课程在之后有的是时间学习,小希尔达。我认为我们应该更多地互相接触互相了解,毕竟,虽然没有举行订婚仪式,但名义上我们已经是未婚夫与未婚妻的关系了,不是吗?”
希尔达此时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她看着面前的青年人,眼神鄙夷到极点:“殿下,请您自重。”
“虽然你这样的眼神我也很喜欢,但是为什么要抗拒呢,小希尔达?反正你早晚也是要嫁给我的,我们早一些互相了解,感情就会越好,不是吗?就算你不喜欢我,总有一天你也是要接受这个现实,和我在一起并共度一生。”青年伸手想去捏希尔达的下巴,被希尔达一巴掌打开了手。
希尔达丝毫没有打算跟这位客气,力道上更是毫不克制,青年的手都被扇得发出了一声脆响,他立刻把被打得火辣辣发疼发热的手收回,悄悄甩了两下。
“不错,带刺的玫瑰我也喜欢。”把那只被确实打疼了的手收到背后,青年仍旧面带笑容。
希尔达也扬起小脸,对青年报以微笑:“北境没有玫瑰,殿下。”
扔下这句话,希尔达转头就走,走得还格外快。感觉这家伙不会纠缠不休,但希尔达还是想快点离开他的视线。
在来到奥特登之前,希尔达就一直在苦恼该怎么面对伦纳德殿下。一个自己要效忠的王子,自己王后姨妈的儿子,还没有订婚的未婚夫。这种关系虽然在其他贵族那边不算罕见,但对于婚姻关系一向简单、社交网络比较纯粹的北境人来说实在是不好想象。
希尔达不想嫁给他,但本身对这个人还是比较有好感的——毕竟无论如何也是自己的表哥,印象里无论是父母还是外公外婆,对他的评价也都不错。
现在就连那点基于血源的好感也不存在了。
希尔达气鼓鼓跑回了旅舍,想找格雷迪狠狠抱怨一通,但特里安骑士说格雷迪完成了今天的训练之后就出去了,朋友也不在,希尔达一屁股坐在旅舍大厅的长沙发上,嘟着嘴生闷气。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希尔达小姐?”特里安骑士在一人开外的位置坐下,端详着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
希尔达委屈地爬到特里安骑士身边,无视掉了对方刻意保持的礼貌距离,像是一只亲人的小猫一样趴到了特里安的膝盖上:“我不想去王宫住。”
“仅仅是不想去王宫住吗?”
希尔达不情不愿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学那些宫廷礼仪!加入皇家骑士卫队倒是很好,但是昨天跟我说了一晚上的宫廷礼仪,我一个字也没记住!每天都要那么麻烦地活着也太累了,我不想。”
说到这里,希尔达坐起来看看周围没有别的人,旅舍前台也离这里足够远,这才重新趴回去,小声说:“我也不想嫁给伦纳德殿下。”
“是今天见到伦纳德殿下了吗?”
希尔达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确定。”
特里安骑士觉得好笑,不知道这姑娘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说不确定?”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希尔达又坐起来:“真的没有办法能让我不住进皇宫吗?我在那里住下之后,就不能经常出来找你和格雷迪了。”
“还是可以出来的,那里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管理严格。否则,也不会在人群中遇见阿黛尔殿下了。”特里安骑士在女孩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大有一种“让我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要狡辩”的意思。
希尔达于是吭哧吭哧不说话了。
……
自从希尔达离开纳尔逊城,离开北境,豪恩就病了。
不好说这场病是因为妻女的遭遇令他心力交瘁,还是冬朔年的寒风打透了他疲惫的身体,又或许恰恰是这两者同时作用于他。
但无论对于豪恩本人,还是对于维斯特洛而言,这场病都是一次机会。豪恩终于开始系统地教导自己的儿子该如何成为一个城主。他躺在病床上,指挥着儿子有什么事是他应该做的,然后当儿子做错了不知应该如何解决,再指出到底应该如何应对这些事。
豪恩·纳尔逊这次病得很严重,尽管一开始只是一次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胁的风寒,但渐渐地,他开始吃不进去东西,女仆只能做一些汤喂给他,但也没喂几次,他就开始呕吐,豪恩开始吃多少吐多少,药也会吐出来。坐在父亲床边,看着父亲一天比一天虚弱,维斯特洛的眉头也越拧越紧。
汇报完今天的工作,维斯特洛看见父亲微微点了点头,他的手稍微摆了一下,示意维斯特洛可以离开了。这是今天的工作没有问题的意思,维斯特洛松了口气,然后轻声询问:“您今天吐了几次?药吃下去了吗?”
“吃了。”豪恩声音嘶哑,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神脆弱又怜爱:“老了,身体不如年轻时候了。”
“您还年轻呢。这次病好起来,整个冬天您都不会再生病了。”维斯特洛柔声安慰他。
“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之后没有遇到难题的时候,就不用再过来给我汇报日常,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我教你的那些去处理。有些你能处理得了的东西,也就不用过来告诉我。”豪恩看着天花板,长长吐出一口气:“我需要休息,现在彻底轮到你做这些事了,维斯特洛。”
维斯特洛低下头:“我会让您满意的。”
“不用让我满意,要让城里的人们满意。”
豪恩刚说完这句话,卧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士兵几乎是扑到了地上。维斯特洛立刻站起来,十分不悦:“公爵正在病中,这样无礼,你是想要吓死我父亲吗?”
“不,不……”士兵紧张又干巴巴地说:“我们……我们……”
“慢点说。”维斯特洛过去把那个士兵拽起来,不耐烦,但还是安抚了一句。
“我们在坠星湖上找到了,找到了一具……”士兵仍旧上气不接下气,维斯特洛一脸不高兴地站在他面前又让他更加紧张,此时他几乎不敢继续说下去了。而维斯特洛和豪恩听到他说的这半句话,都焦急起来:“你们找到了什么!”
豪恩攥紧了拳头,在士兵下面的话说出来之前,脑袋里一切空白。在这一瞬间,他就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们找到了维安妮的尸体,他要重赏这个士兵,和其他那些发现尸体的人。
这一天豪恩一直在等,他的维安妮,这一次,他的维安妮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们找到了一具独角兽的尸体。”士兵说:“头上的角被锯下来了,但是还是能看出来,那绝对不是白马,一定是独角兽……”
豪恩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腥甜浓郁,又让人觉得嗓子发痒。
下一秒,一大口血随着一阵激烈地咳嗽,从豪恩的嘴里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