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茶香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听众们身上淡淡的汗味。说书人的声音渐渐低沉,手中那把老旧的折扇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如同一个故事的落幕。
他刚刚讲完了一个令人叹惋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爱恨情仇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台下的听众们还沉浸在故事之中,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
这位年过古稀的说书人,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那些纹路像是被岁月的刻刀精心雕琢而成,每一道都诉说着他的人生阅历。
他的头发花白,如同冬日的初雪,稀稀疏疏地散落在肩头。他微微欠身,向台下的听众行礼,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但这一次,却显得格外庄重。
“各位看官,今日这书,便是老夫最后一回说了。”说书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透着一种坚定。听众们先是一愣,随后一阵哗然。
一位年轻的后生抢先站了起来,满脸的不舍,“老先生,您这一走,我们可再听不到如此精彩的故事了。”
说书人咧嘴笑着,眼中满是慈祥和对他的感激,“这世间的故事无尽,总有新的说书人会继续讲下去的。”
一位老茶客也缓缓起身,他与说书人相识多年,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老哥,这么多年,茶馆没了你,可就少了魂儿了。”
说书人缓步下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告别众人后,说书人缓缓转身,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走向茶馆的门口。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孤独而又坚毅。他的脚步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仿佛是茶馆在为他送行。
他穿过那扇老旧的门,阳光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在门口停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他大半生的说书之地。茶馆里的喧嚣声还在继续,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将成为他新的回忆。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进了阳光之中。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茶馆里那些还沉浸在故事与离别的人们。
离开茶馆后,说书人拄着一根斑驳的拐杖,脚步缓慢而又有些踉跄地朝着涂山前行。他的背已驼,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一般纵横交错。当涂山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时,他浑浊的眼中泛起了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感慨,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惆怅。
当他来到山脚时,他驻足了片刻,缓缓的抬起手,摘下了发髻上的木簪,粗糙的手指在发簪上摩擦着,“阿瑶,我回来了。”
随后他沿着蜿蜒的小路缓缓而上,周围的树木郁郁葱葱,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轻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就像记忆中的碎片在闪烁。
终于,说书人来到了涂沐瑶他们所住的山洞。
此时涂沐清和涂沐瑶好像都不在洞中,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望着洞口。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曾经的画面。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涂沐瑶正满含笑意地奔向自己。
“你是……”涂沐清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说书人颤颤巍巍的转身,在看到熟悉的人影后,他露出了笑容,“涂沐清,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似有所感的涂沐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尤其是当他看到说书人手上的那根木簪之后,心中更是确定了什么,“你……”
“我时日不多了,可不可以让我再看一眼阿瑶。”说书人的声音颤抖着,涂沐清内心一震,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拒绝说书人的请求,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瑶瑶在河边。”
“谢谢。”说书人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拄着拐杖一步步缓慢地离开了山洞。
山间的微风吹拂着他花白的头发,不知用了多少时间,他终于来到了之前的那条小河边。
那棵古老的大树还像之前那样屹立在那儿,树干依旧粗壮,树皮依旧粗糙,那是他们曾经一起乘凉的地方。
说书人缓缓走近大树,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树干,就像在抚摸着一位久违的老友。
“这里还是老样子啊……”说书人微笑着喃喃自语道。
他仿佛看到了涂沐瑶那毛茸茸的耳朵在草丛中若隐若现,听到了涂沐瑶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他们曾一起在这里嬉戏玩耍,分享过彼此的喜怒哀乐。
说书人慢慢地在大树下坐了下来,将拐杖放在一旁。他抬头望着天空,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啊——”突然,从说书人的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那是说书人多少次在梦中听到的声音。
涂沐瑶本来在树上小憩,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惊醒了,她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动作灵敏的从树上跳了下来,“啊,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去哥哥又得来抓我了。”
涂沐瑶摆弄着自己的耳朵打算转身离开,突然注意到一旁有个人,她下意识地转身,当发现只是个头花发白的老人时,松了口气,“老伯伯,您是谁啊,怎么会来我们涂山?是不是迷路啦?”
再次见到梦中人,说书人不由得红了眼,他动作缓慢的转身擦去了眼泪,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心情,等到情绪平复后才哑着嗓子回道,“不是,我是来找故人的。”
“故人?”涂沐瑶的眼神望向不远处的两座孤坟,点了点头,“您说的是埋在这儿的人吧?这两座孤坟也不只是谁造的。一直不见人来扫墓,有时候我见落叶多了,就会打扫一下。没想到是老伯伯您的朋友。”
说书人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声,他一边笑一边点头,“是啊,是我的朋友。”
涂沐瑶看着他落寞的身影,不知为何心猛地一痛,竟又落下泪来,她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着手上的泪水,“老伯伯,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说书人深吸了口气,转身望着涂沐瑶那张熟悉的脸,眼神中有疼惜、有爱恋,更多的却是无奈,“姑娘,我是个说书人,今日我们有缘,你可愿听我说个故事。”
“是吗,我最喜欢听故事了。”涂沐瑶一听说能听故事,高兴的点了点头,上前搀扶着说书人到树旁坐下,还贴心地帮他放好拐杖。
说书人咳嗽了几声,整理了一下衣服,缓缓开口,“曾经有位年轻的采药郎,他救下了一只兔子。他知道那只兔子是妖,可还是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她。他们一起治病救人,一起嬉戏玩耍。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采药郎为了救那只兔子死了。”
“死了?”涂沐瑶的心也跟着一痛,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说书人,“那那只兔子后来怎么样了?”
说书人剧烈咳嗽了几声,涂沐瑶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说书人笑着摇了摇头,“那只兔子很伤心,她找到了采药郎的转世。可那少年已经不记得她了,而且还误会那少年身旁已经有了其他女子。兔子见他过得幸福,就不想再打扰他,可又忍不住想靠近他。后来才知道上次那少女是少年的妹妹,少年的父母早亡,只有跟他妹妹相依为命。狼族族长以少年的性命威胁兔子嫁给自己。兔子为了帮助少年脱困,甘愿在世人眼前现出妖身让人追打,最后甘愿被人抓住,差点死在火刑之下。少年在兔子哥哥的帮助下知道一切后为她闯入狼窟,可最后少年还是死了,兔子接连两世失去爱人,绝望之下废弃了自己的百年道行,变回了白兔。”
不知怎的,听完第二个故事后,涂沐瑶突然觉得胸闷不已,脑中隐隐约约有些什么东西想要挣脱出来,说书人一脸担心的看着她,“接下去的故事要不还是不说了。”
“不……我要听!”涂沐瑶抓住他的手,眼神中满是恳求,说书人拍了拍她的手,点点头继续说道,“第三世,少年在投胎之时躲过了孟婆,他是带着记忆重生的。他曾经回过涂山,但那时的涂山已经被设了结界,没有凡人能通过结界到达涂山。而他也不想再打扰兔子的生活,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十几年。一直到他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追杀,掉落悬崖之后进入了涂山。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一直被他带在发髻上的木簪可以带他回到涂山。可这时候的兔子已经不记得她了,少年也答应了她哥哥,不会再打扰她的生活。可是狼族族长再次盯上了兔子,而兔子在被狼族族长囚禁的时候想起了一切,逃了出来。兔子找到了少年,少年却不敢和她相认……”
说书人说到此处突然哽咽了,涂沐瑶泛红的眼眶中落下泪来,她抓着说书人的手,不停地问着接下去的故事,说书人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后来,兔子还是被狼族的人抓走了。少年和兔子的哥哥一起救出了她,之后……”
“之后怎样了,老伯伯你快说啊……”
“之后……”说书人泛红的眼眶中也落下泪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涂沐瑶的表情是又哭又笑,“之后那少年亲手把一瓶忘情水给了那兔子。”
“什么?”涂沐瑶一愣,表情呆滞的问道,“她喝了吗?”
说书人缓缓闭上双眼,任由眼泪滑落,轻轻地点了点头。
涂沐瑶起身望着眼前的两座孤坟,试探的问道,“老伯伯,您说的故事中的少年,不会就是这两座孤坟的主人吧?”
说书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拄着拐杖艰难地站了起来,“姑娘,我死后,能不能拜托你,也把我葬在我这两位朋友的旁边。”
涂沐瑶望向说书人的侧脸,眼前的脸竟渐渐和自己梦中时常出现的人脸相契合。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到这个陌生的老人,心中会涌起如此强烈的情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被触动,却又抓不住那一丝头绪。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残余的眼泪,虽然不明白说书人为什么要这么说,但看着他那诚恳而又哀伤的眼神,她的心莫名地跟着揪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周围的风似乎也变得忧伤起来,轻轻吹过,吹起了两人的发丝和衣角,仿佛在也倾听着这个悲伤的故事。
一个月后,涂山的小河边多了一座新坟,涂沐瑶和涂沐清分别将两束鲜花放在坟头。望着那座新坟,涂沐瑶的心又揪了一下,像是在询问涂沐清有又像在自言自语,“他……到底是谁?”
“故人。”涂沐清望着新坟,神情复杂,背后的手中握着说书人的木簪。
“我已是将死之人,这木簪我也带不走,就物归原主吧。涂沐清,这三生三世,我不悔、不怨、不恨。若有来生……我还想再遇见你们。”
说书人的话言犹在耳,他坚定的眼神和执着的背影让涂沐清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