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人行里,有这么两个席位是非常不讨人喜欢的,那就是八席和二十五席。
因为他们的职责……是记录九十九人行的一切。他们会知晓每位家主做过的事,选择后记录在册。
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虽然不会被写下,但都会被他们默默记在心里。
“今天又有什么趣事?”杨钰鑫见美人相现身,熟练地铺好纸,等待对方进行讲述。
“二十九席被朝阳公主看上,这需要记吗?”美人相淡淡地说。
“要成亲的话就记。”
“应该要。”
“那我写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进行交谈。
完成汇报任务,正准备隐去身躯的美人相被杨钰鑫喊住,“就没点有意思的事吗?我俩都需要对外保密,所以你告诉我完全没有问题。”
美人相想了想,被杨钰鑫的话说服了。
“四席和五席,他俩看着让人很着急。”
杨钰鑫听到两人,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似乎是早已知道两人之间的事。
“李辰轩的心思那么明显,这晏林初不应该没察觉到。”杨钰鑫将写好的册子放在一旁,话语间有了些无奈。
晏林初结束了自己在卧房里的事务,收拾好后,就走向医馆准备今日的研制工作。
“家主……”一个小医师突然凑到晏林初的面前,“李辰轩大人……”
没等他说完,李辰轩一个箭步来到小医师身旁。他宽大的手按在晏林初的肩膀上,松开手时,微微凸起的青筋随拱起的手背有意无意地擦过晏林初的下颚。
他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正好与李辰轩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发烧了吗?”他的手顺势移上晏林初的额头。晏林初感受着李辰轩的体温,一时间竟忘了要去回复对方。视线被李辰轩的手臂遮挡,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先下去吧,你们家主他似乎有些发烧,应该是过于疲累了。”李辰轩收回手。
重新看到世界,晏林初这才想起小医师还在场。他和李辰轩这样的动作会不会被怀疑?
他越想越心慌。这几日李辰轩出现的时机都太过巧合,就好像老天爷要戳穿他的伪装,把他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接受审视。
晏林初甩了甩头,唤回自己越飘越远的思绪。他拍了下李辰轩停在半空中的手,嗔怪道:“我说过别随便碰我……还有,我没有发烧。”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李辰轩的问题让晏林初难以回答。真是要命……
“昨天试了药,副作用。”
“你还是去好好歇着吧,顶着副作用也制不出好药。”李辰轩撩起晏林初的一缕头发,放在手里轻轻揉搓。
“你来做什么?”
“想邀你出行,还是改日吧。”
大冬天出行,也就李辰轩能想得出来。外面寒风呼啸,街上都没几个人,他竟还想着出行。
“搞不懂你……”
“商人就是要让人看不透。”
美人相回忆起两人的互动,沉默好一会后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很让人着急。”
“记梦近来如何?”杨钰鑫将写好的册子放在一旁。
“很……”美人相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化作一阵白雾,散去了。
“哎呀,看来仙人也有自己的烦恼呢。”杨钰鑫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另一边,二十四席的庭院里,记梦使坏摘下了美人相的面具,迫使牠露出真身。
美人相的法术很特别。牠能将自己分成无数份,每一个牠都承载着不同的记忆,最后在法术解除时全部汇入本体的脑海中。
但发动法术的前提,就是不能被人看到真身。
如今牠面具被摘下,法术也就跟着解除了。
大量记忆的涌入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美人相闭上眼,待清醒后再睁开时,记梦的脸庞在牠眼中放大,最后化作落在唇上的一吻。
“亲在面具上多没意思。”记梦的手勾住美人相的脖子,还有一只手悄悄地搂住对方。
梧桐树下的狐狸,依靠着树干沉入梦乡。传说里,人们砍伐了梧桐树,只留可怜的狐狸无家可归。
如今,梧桐树枝叶繁茂,只是那狐狸再也回不来了。
“我不能消失太久。”
美人相不愧是“美人相”,一双娇俏优雅的狐狸眼倒映着猎物的身影,好生魅惑。洁白皮肤上那抹艳红色的纹路令牠似神仙降世,让人望而却步,被那寒气远拒于千里之外。
“好好好,放你回去。”记梦将手里的面具放回美人相脸上,嘴里还嘟囔着,“狐狸是要魅惑人的,你倒好,成了被魅惑的。”
美人相整理好面具,重新施下成镜之术,将在各地散去的雾气重新聚拢成型。
刚刚散去的雾气重新组合成完整的美人相,缓缓出现在杨钰鑫的面前。
“干什么去了?”
“面具被人摘了。”
杨钰鑫早就知道了一些事,但他不明说,淡淡地飘出一句,“怕面具被摘的话,别用真身不就行了?”
美人相摇摇头,“她会闹。”
她会闹。这简短的三个字颇具杀伤力,叫杨钰鑫只能扶额低笑。
“真是受不了你们哦。”杨钰鑫嘴角带着弧度,无奈地摇着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说起来,那位叫姜行的小兄弟近来如何?”杨钰鑫记起大家主会议结束后喊上了姜行。
从他多年来对九十九人行成员的观察经验来看,这两个人或许也有猫腻。
“问大家主的私事,你不怕大家主责罚吗?”
“责罚?我的工作和史官没多大差别,皇帝不罚史官,那大家主为何要罚我?”
美人相说话会思考,但不会深入思考。牠想到姜行和俞落有关,所以判断出杨钰鑫是在问和俞落有关的事情,但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的问话已经暴露了一些信息。
私事。大家主对姜行进行的工作怎么会说是私事呢?除非他自己抱有私心。
“行行行,那我不问了。”
嘴上说着不问,其实答案已经心知肚明。
姜行背后一寒,身子跟着颤了颤,笔尖随即在纸上划出一条颇有美感的波浪线。
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他回过头,美人相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不远处。
“你什么时候来的?”姜行捂住额头,努力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弱小心灵。
“我一直都在。”
“你们九十九人行……是有监视别人的爱好吗?”
“我与大家主签订契约,联系所有家主,并给予他们帮助……”
姜行皱起眉,细长的手指点在眉心上揉了揉,“大家主吩咐的?”
“我的任务和大家主无关。”
姜行被这个回答激起了兴趣,正当他想要再问下去时,俞落却恰好走入书房。
俞落听见了美人相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从容不迫地走到两人身旁。
“的确,牠和我的契约内容中只需要牠给我们提供帮助,监视这一点……是别人的需求。”
有意思。九十九人行里监视所有席位的人不是大家主,那是谁?
姜行有了大概的猜测。
能让美人相服从的人,不是大家主的话就只能是七仙之一。七仙他也就认识四个,这四个里最可能的就是陈旭。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之前陈旭和白斯君的互动,他潜意识里就否认了这个猜想。
“姜叔在想什么呢?”
“我想了解每位家主,这样有利于我作画。”姜行脑子一转,迅速想出一个理由。
俞落站在姜行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当然可以,书房里有一个记录席位任务的书,在出发前你可以去看看。”
“有作画顺序吗?”
“先去京城,然后再沿着京城周边的州县慢慢回到苍州。”
王寅是太子萧鹤渊的侍卫,要去京城作画定会遇上他还有三席白家,还可能遇上钟离镜央。
这或许是一个逃跑的机会。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美人相真的有问题,那他其实有逃离的可能。
不过……他真的要逃吗?把俞落一个人扔在这里?
姜行深吸一口气,把对俞落的关心从脑海中打散。他连自己的自由都争取不到,还去关心俞落……
就在他纠结时,俞落的声音缓缓飘来,“等画完成,你就可以走了。”
姜行不明白了。俞落先前和他说的不是这样,俞落最开始说是他找到二十三席的继承人才能离开。
俞落总是这样,人前一副样子人后又一副样子。姜行被王姝玲抓回来的那次,在场的除了他俩还有王姝玲和美人相,他那时明明就说的是要他找一个继承人……姜行明白了。他抬眼望向俞落,看尽那人眼底无尽的落寞。
“你之前不是说……”
“这回是真话。”
姜行的目光瞥向美人相,美人相正安静地看着俞落,而俞落也在看着美人相。
“和他们一样,离开吧。”
俞落两眼无神,眼里一片白茫虚无,似被卷入海潮的游鱼,无法逃离。
片刻的沉默后,姜行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想法。
“大家主,那你呢?”
大家主,这三个字多么刺耳。
如果不是这三个字被扣在了他的头上,俞落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像个寻常的十九岁少年那般追求未来。
俞落十一岁继承大家主之位,短短八年里,他成功解决了上一任留下的大部分问题,但他无法缝补人们早已破碎的心。
他比谁都清楚,九十九人行已经走到头了。他活得清醒,但挽救九十九人行是他的命运,他只能为了这个命运去付出一切……就算他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好了,九十九人行的话题就到此结束吧。”俞落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玩意,发出咔哒的声响,标志这个谈话的终止。
“美人相,二十一席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俞落的目光再次瞥向美人相。
美人相沉默了片刻,随即给出了回答。
“大人让我带句话给您,他说他看得很开心。”
美人相安静地站在男子面前,姿态恭敬,始终保持低头。
男子衣衫整齐,动作却放荡不羁,一脚踩在木椅上,一只手握着杆烟枪。他没有吸烟,却时不时吐出些烟来。整个房间烟雾萦绕,烟味和熏香味混杂在一起,甚至还带了些水汽,气味极具冲击力,几乎让人窒息。
二十一席,凌芒。
他一只手无力地搭在椅背上,烟枪随手臂的晃动有节奏地敲击着椅背。
他便是七仙的首位,让九十九人行中所有仙鬼敬畏的存在。
他微微皱眉,摆出一副思考中的模样,又接上一句,“但这样的结局会很无趣。”
凌芒吐出一口雾气。那雾气直逼美人相,在触碰到牠身躯的一瞬间,那雾气便和美人相化作白雾的身体一起向四周散去,混入屋内的白茫中。
无趣,真是无趣。凌芒眯起眼仰望天花板,不满地撅起嘴,发出一阵似孩子般软糯的笑声。
突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
“李辰轩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如今赵衡已望其脊背……你说,李辰轩会怎么做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操纵烟雾打开了角落里的鸟笼。鸟笼里是一只黑色的鸟,不过人巴掌大,喙却锋利得吓人。
“俞落再有能耐,他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嗯……疯子,没错,年轻的疯子,哈哈哈,疯子!”
凌芒的语气越发癫狂,嘴角几乎要整个裂开。
“无修,”他猛地收一口气,声音瞬间低沉下去,“还记得你和那小子的契约吧。”
本在笼中安静的鸟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眨眼间开始越变越大。牠直接冲出鸟笼,黑色的羽毛在剧烈的动作下四处翻飞,在空气中腐蚀出阵阵黑烟。黑烟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短短几秒便被原先的烟雾压制下去。
凌芒抚摸着巨鸟的喙,安抚牠躁动的内心。很快,巨鸟抓住了理智,慢慢化作人形。
凌芒平视着无修,抬起自己被对方的喙划伤的手掌,展示那缓缓流下的鲜血,说:“你看看你,这么急做什么?”
无修不解地歪起头。牠不明白凌芒想要牠做什么,牠只知道凌芒受伤了,而且是因为自己。
在兽性的引导下,无修俯身凑近那道伤口,伸出细长的舌头自下而上将血液舔舐干净。
唾液粘稠,带有腐蚀性,血舔掉了,但凌芒的伤似乎更严重了。
凌芒低笑一声,略有些粗糙的手往伤口上一抹,抹去了伤口。
“做的不错。”
他捧起无修的脸,轻轻抚摸着牠。他瞳孔泛出金光,慢慢变成令人脊骨透寒的竖状。
“去吧,我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