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石砖长道，皇宫里的景色总是这样一尘不变。

萧鹤渊跟在萧云的身后，边走边向他汇报凉州赈灾取得的结果。

“我们联系到了当地的富商，有一位名叫马伯明的富商自愿开仓赈粮，弥补了官粮不足的缺陷，如今凉州赈灾成功，他有很大功劳，儿臣此番前来也是替他求赏。”

萧云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反丢了一个问题给萧鹤渊，“此人该赏，那你觉得该给他什么赏？”

萧鹤渊想了想。今日上朝时萧云给了他和赈灾有功的官员千两银子作为奖赏，要给这马伯明奖赏，断不能超越官员，不然这马伯明就成了官员的眼中钉。

马伯明是富商，为人低调，若是给他权势，一是不合他心意，二来可能把他捧成第二个赵衡。

那就赏钱吧，赏少一点。可这马伯明赈灾所用粮食的价值早已超越奖励给官员的金银，赏少了，连他的付出都填不上。

难，实在是难。

萧鹤渊无奈一笑，主动放弃了回答权，“恕儿臣愚笨，暂时想不出奖赏，不知父皇有何高见？”

萧云回过头，眉峰微抬，目光如千万根箭般射向跟在两人身后的般若，“般若，你觉得呢？”

般若躬身行礼，道：“回陛下，在下不过一介武夫，目光鄙陋，想法肤浅，答案恐怕不能令您满意。”

“但说无妨。”

“先前太子殿下担心马伯明家中老小，问出马伯明尚未娶妻，但近来有娶妻的打算，不如陛下赐婚二人并送礼贺喜。”

皇帝亲自赐婚送礼，一来给了赏赐且不压官员一头，二来是添了马伯明的名气对他经商有利，三来以送礼的名义赏赐便可越过官员的眼。

“好！般若，你也该赏。趁这个机会，朕给你赐婚，如何？”

萧云无心，萧鹤渊和般若两人却是愣了好一会。萧鹤渊的目光止不住地瞥向般若，等待他的回答。

缓过神来，般若躬身，拒绝了这份好意，“陛下，在下一心报答太子殿下知遇之恩，暂无成家娶妻的想法，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朕就问问你，又不是要逼你娶妻，反应这么大可就生疏了。”萧云轻笑几声，“那你想要什么赏赐？”

“既然不生疏，那在下也不推辞了，就请陛下给在下加点俸禄吧。”

“该加，该加！”

萧云曾被般若救过一命，和他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他俩的情谊甚至可以说比萧鹤渊与他的父子情还要深厚。

那时的萧鹤渊只是个刚入学堂的小孩，般若也不过十岁出头。他和父皇乘车在苍州巡游时遇到了前朝余党的刺客，若不是般若机敏，及时切断了火药的引线，恐怕他们早已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那时般若英姿飒爽，替萧云杀出一条血路，甚至为救萧鹤渊中箭负伤。

时至今日，萧鹤渊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仍心有余悸，不禁赞叹般若的过人胆识。

这道路总算是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御花园。御花园和后宫相接，按照礼数，般若本不能进入，但萧云给了般若随行进入的权力。说直接点，萧云是真把般若当儿子了。

御花园的中央是一个亭子，唤作思安亭，是为前皇后所建，平日里不允许外人在此停歇，除了现在坐在亭里交谈的两人。

两人相谈甚欢，一时间还没有注意到前来的三人。其中一位女子身着华服，身上珠钗宝饰亮眼，尽显华贵——她就是萧鹤渊的养母清贵妃。而清贵妃的对面坐着一位穿着素雅的女子，木簪银饰，眉眼间净是清冷。两人似玫瑰与芙蓉，对比明显但都令人移不开眼。

“丽儿。”萧云呼唤清贵妃。

“见过陛下。”两人起身行礼。

那女子瞥见萧鹤渊和王寅，行完礼后匆匆掩住面容。

“妾不打扰几位谈话，先行告退了。”女子告退，萧云也没有理会她的动作。

前皇后过世后，萧云对后宫可以说是不管不顾，就连侍寝都只是走个面上的流程。实际呢？那就只有后妃们知道了。

萧云向来不喜欢礼数，这一点萧鹤渊也是随了他，受不得管。

萧鹤渊行礼，“父皇，您和母妃相谈，我和般若就不多打扰了。”

“鹤渊啊，这几日就留在宫里陪陪我吧。”清贵妃在这后宫里就只有萧鹤渊这一个念想，自然是想多见见他的。

“那是自然。”萧鹤渊回头看了眼般若，随即带着他离开了亭子。

离开思安亭后，萧鹤渊猛地松了口气。他不喜欢和萧云打交道，那只会让他身心俱疲。

“殿下，刚刚那位在下从未见过，是新入宫的妃子吗？”般若想起那位女子。直觉告诉他，这位娘娘一见两人便匆匆掩面，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打起后妃的主意了？”萧鹤渊脑子里还是刚刚赐婚的插曲，心里琢磨着王寅的喜好。

没想到他竟然喜欢清冷的。

“在下哪敢……只是那位娘娘颇为眼熟，但印象中又没在皇宫见到过。”

“那位是鹤轩的母妃德妃，她和我母亲一同入的宫。不过平日极少见人，在后宫也不得宠，母妃与她相熟，可算起来，我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你了。”

十九年前入宫……般若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

“上次你和镜央一起去苍州，她玩得开心吗？”

“去的时候正逢冬至，是苍州民间团圆的日子，苍州街上热闹，娘娘玩得不亦乐乎。”

萧鹤渊眉峰一皱，“般若。”他问般若的不是钟离镜央玩得开不开心，而是她想去苍州做什么。

般若当然知道萧鹤渊想问的是什么，答道：“娘娘是想查她的一件家事……她自幼父母双亡，被母族接回后由其姨母白琊月抚养，但就在三年前，白琊月离世。”

“娘娘对此事耿耿于怀，认为是母族中有人害死了白琊月，便回母族原本所在的苍州调查。”

萧鹤渊目光扫过四周，确定两人的交谈没有被其他人听见后才继续提问，“她查到什么了？”

“是无功而返。”般若俯身贴近萧鹤渊，压低嗓音，迎合萧鹤渊那颗不安的心。

脚步声渐渐靠近，两人不得已拉开了距离。

“见过太子殿下，般若大人。”

这已经是第三个主动寻他们的嫔妃了。

萧云虽然对后宫佳丽三千没有多大兴趣，但为了巩固政权，还是收了不少的嫔妃。萧云宫里的大部分低位妃都是处子之身，倘若有某位嫔妃是迫不得已入宫的，只要跟他提，他就立刻找理由促成良缘。

但也有嫔妃想着宫里的荣华富贵，但又不得宠，心里早就没了皇帝，寂寞空虚下，难免生出些歪心思来。萧云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事，随低位妃自己玩。

先前有些有野心且胆大的低位妃还试图找萧鹤渊，但都被萧鹤渊拒绝了。

般若也是她们的人选之一。

般若身材壮硕，又时常随行太子，有的是入宫的机会。这几日萧鹤渊留在皇宫，难免出入后宫，再加上这般若有特权，这样下去……后宫恐怕要闹得个鸡犬不宁。

萧鹤渊也曾经和萧云提过，要整治后宫风气，却被他以他眼里只有正四品以上的高位妃才算是嫔妃为由拒绝了。

既然不算嫔妃，那就是养在后宫里没有任何用处的野猫，只要她们还在笼子里，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宫女、嫔妃，听闻今日萧鹤渊和般若入宫，御花园里的人也多了不少，这一路走了多长，两人就受了多久的礼。

想都不用想，这些御花园里的女眷基本都是来看他俩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她们还会往萧鹤渊常住的望春殿里送礼，那些礼物萧鹤渊更是碰都不敢碰，一般都会让般若处理掉。

“殿下，先离开御花园吧。”般若瞧见萧鹤渊神色疲惫，提议道。

萧鹤渊甩甩头，努力让自己嘈杂的大脑安静下来，“依你……”

“太子殿下是不是在这边？”宫女们的声音被般若捕捉。

“殿下，前面有人，要躲吗？”

“躲？躲哪？”

“旁边有个假山，可以先……”

没等般若说完，萧鹤渊直接抓住般若的手臂，拉着他就往假山后面躲去。

般若怔怔地看着萧鹤渊骨节分明的手，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丝丝寒气，另一只手停在空中似要抓住萧鹤渊的手，却只是停在半空，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来到假山后，萧鹤渊和般若一同躲在这里。这里的空间不大，两人的身体在两座假山中拉不开多少距离，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萧鹤渊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面路过的人身上，没有特别在意两人间的距离。而般若就没那么好受了。

他扶着身后的假山，努力和萧鹤渊拉开距离，但假山不高，身子挺得太直可能会被人看见，不得已又只能弓些身子，头几乎是要凑到萧鹤渊的耳边，一垂眸便能瞧见对方冻得发红的耳廓。

分明是寒冷的时候，般若的后背却热得开始发汗。

冷风刺骨，寒意自身后袭来。

般若猛地回过头，却没能捕捉到目光的来源。是他太敏感了吗？

外面的人已经走，萧鹤渊松了口气，慢慢移出了假山，回头却发现般若仍愣在原地。

“般若，走了。”

“好。”

般若回过神，目送萧鹤渊走出去几步后压低音量开口道：“美人相你在哪？”

“这。”美人相的声音自石缝中传来。

那就不是美人相的目光了……希望只是他太多疑吧。

寒月当空，飞雪漫天。家宴结束，萧鹤渊回到望春殿。果不其然，殿前已经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

“般若，把这些处理了。”

般若走上前，瞬间被礼物里混着的脂粉味包围了。各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冲入般若的鼻腔，几乎要搅晕他的大脑。

他一件件将礼物送至殿外备好的拖车上，一切都照常进行。直到他拿起了一个外表精致的木盒。

这木盒很轻，里面应该装的是香囊一类的饰品，掂量着，盒子缝隙中还飘出一股香味。

味道有点冲……般若眉头猛地皱起，意识到香味有问题，便立刻将这木盒抱到了殿外。

般若双腿发软，踩在雪里一个踉跄便跪倒在雪地里，木盒随着他倒下的动作落入雪地中。

“美人相……把这个处理掉。”般若喘着气，吐出的热流在冷空气中有了洁白的颜色。

“其他的不需要吗？”美人相自白雪中出现，接过那个木盒。

“不需要……不把这些送出去处理的话，会有人起疑。”

“般若？”听到外面说话声的萧鹤渊来到殿外，正好瞧见般若一人无力地倒在地上。

“什么情况？”萧鹤渊连忙凑上前，想要扶起般若。

“殿下，在下没事……”般若避开萧鹤渊的手，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萧鹤渊的手一空，内心的不悦激起了他的怒火，“我是太子，你是要违抗我吗？”

“在下不敢，只是这番行为于礼不合，还请太子殿下息怒。”般若努力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却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那团火。

“礼物有问题，我这就去把它们收拾掉。”般若转过身，正想继续去收拾礼物，却被一股力量拽起。

般若的身子没多少力气，萧鹤渊轻轻一拽便把他拉回了殿内。萧鹤渊把般若拽到椅子上，顺手关上了门，隔绝寒风和他人的目光。

“你现在去就中招了，送礼的人应该是知道你会处理礼物，现在估计在路上等着截你。”

般若当然知道，但他可以让美人相帮忙解毒，现在这个情况反而更加麻烦。

而且还是和萧鹤渊共处一室……

“殿下，在下有解毒之法……”般若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出去沾染嫔妃吗？”

又是这个情况。萧鹤渊心情非常烦躁的时候说出的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可以点燃他人心中的怒火。

要说有谁能忍受他这个情况，估计只有般若了。

“殿下，冷静点……”

“有敢用这种手段的人待在后宫里，你要我怎么冷静？”萧鹤渊咬着手指，眉眼间尽是怒火。

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个人就在宫门前等着会怎么样。般若解不了毒，落入圈套，然后在后宫和嫔妃鱼水欢愉……

萧云估计不会说什么，但萧鹤渊根本接受不了这件事。

“那个有问题的礼物在哪？”

“应该是掉在雪里了……”般若说话喘着气，胸膛随气息起伏，就连说出的词句都有了诱惑的味道。

美人相是识趣的，萧鹤渊刚出门就瞧见了落在雪地里的木盒。

“殿下，请……冷静下来。”般若摇摇晃晃地走到萧鹤渊身后，阻止他上前接近木盒。

他的小殿下平日压着性子，一到这种时候就会爆发，甚至失去理智的判断。所以他的任务，便是帮萧鹤渊找回理智。

但这一次，萧鹤渊没有听般若的话，“她们粘着你我本就不喜，现在连药都用上了！”

“这后宫风气差成这样……亏他还坐的住！真是头顶一片绿，自己倒不在意！”

“那是因为陛下心里只有您的母亲。”

“那你呢？你执意要离开我的寝殿，是看上哪位妃子了？”萧鹤渊推开般若，两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在下……无心情爱之事。”般若咽了口口水，主动避开萧鹤渊的目光。

“我去找太医。”萧鹤渊深吸一口气，在寒风的吹拂下冷静了不少。

“殿下，让在下出去吧，在下的确有解毒之法。在下……在下身份低微，无需动用太医解毒。”

若是见了太医，今日这事就会传出去。后宫风气本就差，这事若是闹大了，对萧云和萧鹤渊都没有好处。

“好，我允了。”

“谢过殿下。”

般若欠身行礼，随即拖着身躯走出萧鹤渊的寝殿。两人擦肩而过，不再有任何的目光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