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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潜谋初兆,山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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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悄悄遁去,银杏树枝头摇动,叶落得更多。有两片树叶打着卷儿旋下,又于地面拖拖曳曳,好比人间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恨、浮浮沉沉的厄运。

山上起风了,风里带着些湿气,这对已饱受水灾所苦的旻山乡而言,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知是否因为药物的作用,裴越身上有些乏力昏沉,他强撑着精神,听蔚楚凌和卢瑾瑜一同在禅房书案边研究那张从傀儡机关上掉落的字符。

“在漠凉时,我也见过不少厉晟国人写的手稿,总觉得这张字符上的厉晟国文字,写得太过端正规整……”蔚楚凌到底说出了心里话。

卢瑾瑜倏然一惊,面色凝重:“将军是怀疑…这上面的厉晟国文字实为燕赤本国人所写?”

蔚楚凌凝神看他,淡淡道:“不无可能。”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卢瑾瑜心生疑窦。

幽邺都城以西,至北之地漠凉,与勇蛮善战的厉晟、雪突交界,多年来由蔚郡王蔚昭镇守。蔚郡王坐拥漠凉,统领西北边郡,养兵数万,立下赫赫战功,麾下铁骑威名远扬,更兼具经商治郡之大才,广开门路,打破壁垒,奠定漠凉丝路要塞之地位,令商客往来如梭,贸易昌盛,仓廪实而民知足,为上深惮。

西南安南郡与缅、挝接壤,缅、挝多大枭,阴险狡诈、恶行昭著、流毒千里,安南王樊阳雷霆手段、剑戟森森,凡敢越雷池者,一律绞杀于安南,燕赤无出其右,故深受朝廷器重倚仗。

东北的裴亲王裴欣乃当今圣上皇叔,自恃皇亲贵戚,独断专横,然圣上念其从龙有功,甘守苦寒之地,又无大过,故仍年年赏赐不断。

东南曾饱受倭寇侵扰,越英王戚禅星文武双全,素有儒雅将军之称,临危受命,直捣倭寇老巢,斩级三千,荡平倭患,自此长居岭南,开拓蛮荒,既是悍将,又为纯臣,于四王中最得帝心。

今上虽至暮年,喜怒无常,但英明勤政,即使心中忌惮四王,对其行事仍颇为宽容。四王于各自封地上叱咤风云,几乎无拘无碍,应不至于生出不臣之心。

四王之下有四大家族。

分布中原的世家门阀,以与皇族结有姻亲的陆、秦、孟、徐四大家族为首,门第森严,关系盘根错节,至今仍权势滔天。

陆氏有同胞兄妹——御史陆寒及圣上宠妃、六皇子生母瑶贵妃陆绮乔;

秦氏有父女——相国秦延及太子养母顺贵妃秦芷澜;

孟氏尚有厚荫——乃皇太后母族、先皇后父族;

徐氏作为孟氏异姓旁支,出了两朝状元——礼部尚书徐砚行、大理寺主簿徐肃。

四大家族相互倾轧,党同伐异,但经墨氏被圣上屠戮满门的惨案后,兔死狐悲,行事收敛,从此不敢再触圣上逆鳞。

至于依附皇权、愈发嚣张的宦党一派,不过是陛下用以制衡军镇藩王和世家朝臣的一架机弩,虽有几分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手段,却远未形成朝纲独断的气候,量其亦不敢妄动皇室。

除却军镇、世家和宦党,全国还有冀州方元宝、江南孟三多等豪贵巨贾、商帮首领,不但能与外邦互通有无,更能聚拢支使各地三教九流,在民间有极大的影响力。

不过他们距离权力中心已经太远,“冒充外敌刺杀太子”这种事对他们而言,荒诞不经、百害而无一利。

那么,这究竟是哪一方势力所为?

难道是六皇子党及陆氏一族为了夺嫡,铤而走险,嫁祸外邦?但六皇子和陆氏受圣上恩宠日隆,就算再怎么担心太子赈灾立功,也不至于如此激进……

何况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在六皇子的冠礼宫宴上中毒,虽也同过往那些东宫遇刺的旧事一样,幕后主谋石沉海底,但随着近几年夺嫡之争逐渐浮至明面,朝廷上下都暗中猜疑六皇子弑兄夺位,以致陆氏一族及六皇子党都如芒刺背,又如何敢顶风作案?

难不成是其他皇子?

“殿下,太子近卫军秀字营校尉孟晓求见。”暗卫小满轻叩门扉,入屋禀告,打断了卢瑾瑜的沉思。

“让她进来。”

蔚楚凌不知孟晓原来是英姿飒爽的女英娥,乍见来人,精神为之一振,但见方晓身姿挺拔,一身碧色劲装,乌黑长发挽成简单高髻,束于一只精巧美丽的金翠蝴蝶缠枝冠,耳边还坠有翡翠玉兰耳环,眼神中自带几分经过军中磨练的冷厉肃杀之气,清丽俊逸,气度沉稳。

“殿下,属下有两件事要禀告,一是军中卯时点兵发现风字营甲队伙三有一卒一马无故失踪,二是段统领担心殿下安危,令属下率秀字营甲队驻扎在旻山脚下,现已扎营完毕。”

“孤知道了。”裴越隐隐有些头疼欲呕,只是不露声色,“你且下山回营吧。”

“慢着。”好不容易遇见一位甚对她胃口的女同僚,蔚楚凌忍不住出声挽留,但临时又找不到什么好由头,只得不尴不尬地顿住,摸了摸鼻子。

“下雨了。”裴越忽然道,“雨停了再走吧。”

众人一静,才听得屋外的风越来越大,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变成磅礴的水帘,茫茫天地间尽是它凶猛的怒哮。

“殿下为何不给自己的近卫军取个名字呢?”察觉到裴越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蔚楚凌给他斟了一杯热茶,打趣道,“不如叫仪景卫如何?”

裴越怔了怔,抬眼见蔚楚凌眉目间染上了难得的欢欣,啖了口茶,视线转而看向孟晓:“孟校尉觉得如何?”

殿下怎么突然考校起我来了?孟晓的明眸中泄露出一丝明明白白的意外和慌张,她硬着头皮应道:“属下觉得甚好。”

见她这个模样,蔚楚凌不自觉露出微笑,孟晓虽和她年纪相仿,但性情气质实在有些像年少时的她。

这一笑犹如明珠生晕,柔情暗蕴。一旁的卢瑾瑜茅塞顿开——这是蔚将军看上了孟校尉,殿下也有意撮合呢!

他当即决定也当一回月老:“蔚将军与孟校尉心意相通,甚为相配。”

一瞬间,禅房内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安静得只能听见滂沱的雨声。

裴越低咳两声:“外头似有瓦砾坍塌的响动,孟晓,你出去查探一番。”

“属下遵命。”孟晓如释重负,脚步飞快地出了门。

.

旻山寺确有三间禅房因年久失修,不堪暴雨的冲刷和敲打,屋顶纷纷坍塌。

雨水一股脑地从豁口灌注下来,沾湿了茫然的灾民。

裴越吩咐暗卫将居处倒塌的灾民们接到了自己所住的禅房。

禅房本就不大,十数名浑身沾满水汽的百姓被雨伞遮着护送到门口,发现他们光是站着就已经占了不小的空间,于是局促地挤在一处,谁都没有靠里一步。

蔚楚凌见一位老妪由旁人搀扶着,腿脚不断地打着哆嗦,不禁关心地问道:“阿婆,您可是腿疼?”

阿婆缺牙,脸颊凹陷,嗫嚅着出不出话,一旁扶她的汉子连忙代答:“回大人,我娘有痹症,受不住风寒湿邪,只要刮风下雨一变天,腿脚就疼得不行。”

那汉子瘦得脱了相,有一张刻满风霜的脸,但蔚楚凌知道,这定是个心中有坚定信念之人,要知道逃荒路上,抛妻弃子也不鲜见,他却坚持将腿脚不便的老母亲带在身边,可谓至孝。

裴越闻言温和道:“骨痛难熬,老人家,且到床上休息吧。”

汉子连声拒绝:“多谢大人好意,这可是你的床榻,小人带有地铺,我们找个位置坐下就好。”

裴越坚持:“大道之行也,人不独亲其亲[1],天灾之下,更应同舟共济,你我既有缘于同一个屋檐下躲避风雨,就不必再遵循那些虚礼了,扶老人家上榻吧。”

“哎、哎!”汉子眼一热,依言照做。

“这雨还有得下呢,祝大人最是心善,大家不必拘礼,都找个地方坐下吧。”卢瑾瑜借机招呼道。

灾民们或席地而坐、或取出蒲团、竹席,三三两两挨着坐在一起。

禅房里初时还偶有交谈声,但当诵经声融入雨声、在旻山上回荡起来的时候,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

那是旻山寺僧众在为一空大师举办超度法会。此刻,灾民们表情肃穆,心中充满了无言的祷愿和哀思。当他们走投无路时,是一空大师克服万难收留了他们,若佛菩萨也有凡人的样貌,那人间的佛菩萨定是顶了张一空大师的脸。

到了午时,灾民们自发准备斋食给僧侣们送过去,虽只是一碗清粥,却可使人维持体力,不至于饿晕。他们冒着雨在房屋之间走动张罗,终日地忙碌,只为了能日复一日地活着。

惊蛰递给裴越一个瓷碗:“这是百姓为您准备的,他们说您还病着。”

香气四溢,软滑浓稠,竟是一碗肉糜。

裴越的眼眶霎时红了。

即使在燕赤昌平时,一年都吃不上一回肉的百姓,也不在少数,更遑论灾年岁荒,别说是肉沫,就连旻山上的野菜,都早被挖空了。晋惠帝那句“何不食肉糜”,何其荒唐无知,无怪乎沦为被口诛笔伐的千古笑柄,但自己比起晋惠帝,又好得了多少呢,正如周正所言,他未曾当过一天寻常百姓,从不知百姓苦至若何,又哪里配得上这碗他们发自真心为他熬煮的珍贵肉糜。

他低垂眼帘,掩盖住黑眸中沉郁复杂的情绪,只道:“我的身体正在调理,不宜沾荤腥,惊蛰,你将肉糜分予孩子们吧。”

禅房中有两个孩童,一个是男孩,大约八九岁,一个是女孩,只得三四岁,明明碗中那香喷喷的肉糜已惹得他们不住地吞着口水,可他们还是乖巧克制地先将碗举过头顶:“娘先吃。”

“娘不吃,你们吃吧,这是祝大人赏给你们的。”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妇女带着笑意拒绝。

两个小孩这才狼吞虎咽起来,粥很快见底,他们将小脸埋进碗里,珍惜地将碗舔了个干干净净,又用舌头在嘴唇周围仔仔细细地舔了一圈。

他们没有吃饱,也没有吃够,但已经心满意足。

卢瑾瑜见此情形,差点泪下,连忙拿出昨夜段衡之给他备的烧饼,给孩子们一人塞了一个,又分派给其他百姓。

“大人,属下在山下备有好些干粮,这就下山差人送上来。”孟晓持剑抱拳揖了揖,转身离开了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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