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我们要走的时候,天野景晴也没有醒过来。北斗怎么也等不到,就先和我离开了。毕竟知道她的学校,以后再来找也可以。
和她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暂时去住酒店,期间我们一起找住处,最好能在一周之内处理好。我们两个人的家都被盯上了,收拾行李只能搁置了。我人都不在了,还要付房租,这都什么事啊……
源说米哈伊尔死了,真是毫不意外。那些恶心的虫子好像也都死了,死了好。他要留我们吃饭,北斗当然不愿意。她平时几乎不吃外面的东西,饭前还会做毒性检测,可以说是谨慎过头了。
源越清一直把我们送出大门,一来是正式揭露了他大本营的位置,再就是希望北斗可以考虑他的交易。
果然是绫仓制药。
“说不定不是坏人呢?”我说。
“好人可坐不到那个位置。”
“不完全是坏人吧?”
“那你觉得我是好是坏?”
“……至少对我不差。”
“你知道同事叫我什么吗?瘟神、野狗、疯子、没娘的东西……我都数不过来。”
“好过分……法国那边的同事应该对你不错吧,毕竟他们需要你。”
“那我宁可一辈子骂野狗。他们呀,知道没人能代替我的位置,明着骂我的不多,背地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说我是‘摩西大小姐的玩物’,听着就让人火大。”
“所以实际上,网络上关于你和摩西小姐的传言都是假的咯?”
“早就说了我没有和她交往,我对她没有那种想法。”
“真情实感支持你俩的粉丝要伤心死了。”
“我可没逼他们支持。”
“你别跳到人家脸上破坏人家的幻想就行了。”
“我躲还来不及。”
等了一刻钟,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查询了一下附近最便宜的酒店。诶,毕竟是大阪的商业中心,最便宜的也要十万一晚。我这种穷苦百姓可住不起。扩大搜索范围后才定下一家可以接受的,虽然我平时是绝对不会住这么贵的酒店。
上车之后我和北斗就没有再语言交流了,这个呆子好像刚刚想起来自己有手机,从Line上发来了消息。
不会写日文所以用英语,你真看得起我的英语啊!算了,起码不是法语德语意大利语。
【去哪?】
【酒店】
【听说日本的网吧能住人】
【倒也没有落魄到这地步】
【不觉得小房间很爽吗?】
【不觉得!当然要睡大床!网吧隔音很差,还不如去Love Hotel】
【?】
【没事】
她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图上是附近能找到的 Love Hotel的宣传页面。
“真实环境模拟”、“24h自助支付”、“多种情景”之类的宣传语占了一半屏幕,提供的参考图都是什么电车、教室、审讯室之类的。
人类也太奇怪了!弄这么逼真干嘛!谁会有那种兴趣啊!
我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床呢?】她一脸认真地发来消息。
【你不许乱搜!】
【??】
太没常识了吧!重点是在这里?对了忘记她不识字了……发两个问号是什么意思,我才不给你解释,多大的人了,上网冲浪就没刷到过吗?和那么多人睡过难道都是在高级酒店吗!死东西要是敢对我选的酒店和房间指指点点我就打死你。
【先说好,我没钱。高级酒店总统套房肯定没戏】
【那就好】
【?】
【我宁可睡大街也不想住那种酒店】
【啊?】
【别问,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么一说我不就更好奇了吗!该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睡太多睡腻了吧?我偷偷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乱七八糟的,女孩子的照片一排一排贴在上面。
不是叫你别乱搜吗!等一下,你搜什么呢?这是什么啊!我一把抢走她的手机,这家伙果然在浏览风俗店的网站!我狠狠地拧了她的耳朵,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道:“关联页面里就长这样,你别欺负我不识字。”
关联页面吗?那就没办法了。风俗店出现在Love Hotel的关联页面里确实合理。我敷衍地搓了搓她的耳垂,她还是一脸委屈。
“请我吃冰淇淋。”她说。
“好好。”
“要三个球,不,要四个球的那种。要不还是五个……”
“别蹬鼻子上脸。”
要是她有小雫一半贴心就好了。活泼开朗、懂事大方,还很细心,我都没发现手机挂链丢了,她居然注意到了。
对哦,她怎么注意到的?我记得好像没有在她面前拿过手机啊。
【你还记得我有没有当着霜月的面拿过手机吗?】
【我哪知道你们见过几次】
【就两次,你和我都在】
【学生宿舍闹鬼的时候,你拿手机看过时间】
【我记得那时候她应该中了你的暗示】
【所以呢?】
我拿起挂链在她眼前晃了晃。北斗脸色一黑,终于意识到出了大问题。
【除非本人意识到自己的认知被扭曲,否则只有下暗示的人才能解除】
【你失误了吗?】
【我有没有失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没有中招却装作受暗示】
【她知道你们的事】
【无所谓了,我只想知道她特意把这个东西给你有什么目的】
【你不会要杀了她吧?】
“快扔了它!”北斗如梦初醒,大叫起来。
与此同时,我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好像玻璃破碎般的异样。之后我便看到,车窗外面已经不是城市了。
汽车仍然在行驶,路旁的树木越来越多。我叫司机停车,真正恐怖的事情终于出现了。
这辆车上压根没有司机。
驾驶席上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两条任人宰割的鱼。
车窗和车门都被锁死了,连北斗也打不开。车在不停加速,如果放任它开下去就完蛋了。渐渐的,窗外的树看不清形状了,极快的车速让它们看上去连成了一条条线,这些线织成的网好像要把我们永远困住。
“你有驾照吗?不……你会开车吗?”
“这是右舵啊。”
“左右都一样,你快点,先把车停下!”
北斗尝试从驾驶席和副驾驶之间挤过去,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该死,长这么高干嘛!我叫她走开,自己钻了过去。
“踩哪个?”
“我没开过右舵的,你,你随便踩吧。”
“哈?我记得不是要看手动挡还是自动挡,档位选什么……”
“别管了,踩就完事!”
我把三个踏板都踩了一遍,车速没有任何减慢的意思。对了,手刹,我记得只要拉手刹,车就会强制停下。
坏了,根本就拉不动。
北斗见状,双手握住手刹往上掰。嘎嘣一声,手刹的握把断成两截,关键的位置仍然没有变化。接着,北斗试图打碎玻璃。然而她把手都打出血了,窗户仍然完好无损。
手机没有信号,车速越来越快,看不到路的尽头……
“它要往哪开?”
“地狱。”北斗说。
“你认真的?霜月明明看上去就是一个善良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她的确没有,但困住我们的人有。这个人和以前遇到的那些残次品不在一个层次……可能比现在的我更强。”北斗不甘心地看着我,狠狠锤了一下车门。
“让你变强就能得救吗?要做吗……像塞西莉亚之前那样……”我也许不太正常了,这种情况下谁还能保持正常。我非活下去不可,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我要当大明星,赚大钱!我要逃离束缚我的一切……凭什么我这么倒霉,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有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人生,凭什么我要成为被选择的那个!连成为魔鬼的新娘,也由不得自己。太不公平了!
我好生气,气得双眼模糊。剧烈鼓动的心跳震得我头皮发麻,心里蠢动的污泥涌进我的胃里,恶臭不堪。我一直以来坚守的演员的名誉,或者是身为女人的尊严,被界定的、被扭曲的、被高高在上的目光审视的,有什么资格夺走我的生命。
“告你性骚扰哦。”北斗凝重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帮我系上纽扣。
“你装什么,你不是谁都可以吗?”
“如果我真是来者不拒,现在做这些的可轮不到你。”她指着我的鼻子说。
“真敢说呀。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们?是我不够有钱、不够上流,还是不够漂亮?”
“我拒绝不了的,你知道都是什么人吗?暴发户的老婆、大贵族的未婚妻。对了,对了,还有某个不受宠的王妃,她真的非常漂亮!”北斗突然提高音量,压过了我的声音。
“喜欢有夫之妇是吧?接受不了摩西小姐和克拉丽丝,就是因为她们没有……”还没说完,我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北斗的表情从震撼变成了愤怒,她把我拽到后座,要吃掉我似的露出了长长的獠牙。她迟迟没有动手,就这样把我丢在一边,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愤怒,而是凝聚了深切的哀伤。哀伤的眼睛打量着衣衫不整的我,如此赤裸的审视意外地不带有侵略性,甚至有某种隐忍的仇恨。
“我不爱她们,无所谓。”这句话是轻轻松松就说出来的。
“对不起,我不该扯上克拉丽丝小姐。我刚才太激动了……我怕死,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你,你不是自愿的吧?为了工作有时候确实要面对这些。我受不了这些才一直出不了头,背地里看不起同事,自以为比他们干净、高贵。”
“如果你说的‘工作’不是指‘接近她们获得信任以便杀她们的老公或者老爹’,我马上跟你翻脸。”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总之,至少爱你自己。你不能死,我也不能。”
“嗯。”北斗轻轻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看着呼啸而过的怪异景象。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轻轻触碰车窗倒映出的她的影子。然后她突然把我抓进怀里,捂住了我的眼睛。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对我说:“我问死神借点钱,如果没借到,就杀了我吧。你不能永远做魔鬼的新娘。”她把自己的小刀放在我手心。
“你说清楚,你要做什么!别不理我,你说话呀!北斗!”
我用尽全身力气掰开一条指缝,车窗上映照出的蓝紫色的眼睛正弥漫着血红的色彩。阴冷的气息环绕着我,仿佛随时都能将我拉进死亡的深渊。镜中的她展开了一对千疮百孔的巨大的翅膀,远远超出了车厢的容纳极限,而拥抱着我的她还是原来的模样。
“你……”
她发现我在看她,红蓝交织的眼眸惊恐地躲闪着,好像要哭出来似的。最后一丝人类的伪装彻底剥离,镜中的人已然变成了一只丑陋的漆黑的怪物。我感觉到身上的压力沉重了几分,她的蜕变开始了。
“求求你,别看我。”她痛苦地哀求着。
我想不到该怎样安抚她,只好举起双手抚摸她的脸颊。她的脸上、脖子上长出了一些鳞片,顺着摸下来,她的双手手变得巨大,指节长的可怕,长出了尖锐的指甲,同时布满了黑色的鳞片。又像蛇又像龙,不人不鬼,丑得惊天动地。
蜕变已经无法停止,北斗团起身体捂住脸,要把丑陋的鳞片从脸上拔掉。她紧闭双眼,掩耳盗铃。
“别拔了,你看都弄出多少血了。脸……脸变化不大……我一直喜欢你的脸,真的挺好看。”
“骗人。”
“骗你是小狗。”我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转身面向她。我拿出小猫挂链贴上她的嘴唇,然后隔着小猫,我也吻了过去。
她眼中跳动的火焰在那一刻将美丽的蓝彻底吞没。她迷茫地眨眨眼睛,像新生的野兽第一次见到人类一样对我充满了好奇。巨大的黑色爪子紧紧揽住了我的腰,细长的尾巴绕到面前,闹别扭似的弹走了阻隔在我们之间的小猫。我的额头碰到了她的犄角。
连性格也跟着一起蜕变了吗……
北斗的獠牙轻咬着我的舌尖,催我张开嘴。我只能听话。然后她空出一只手,向后砸去。三拳过去,坚不可摧的车门逐渐变形,最终崩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