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娜亚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着略显佝偻的托克洛,她不知他还能守在这座小院里多少年,可经历了太多事情,她也无法再将他当做阿爹来看待。
“我尽量每月来看你一回,”她思忖再三还是寻了个不长不短的时间,“若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的,告诉仆从和侍卫即可。有要紧事的话,他们也能禀到宫中。”
他黯淡的目光一点点亮起,面庞挂上了极为明显的笑意,忙答道:“好,好。你要来的话让他们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再给你备上你爱吃的,今日来得太仓促了,都没能做几个菜。”
“好。”她原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可临到嘴边又改了口,实在不忍他失去最后的指望。
临走之前,娜亚想起一事,问道:“这座小院可还在魏家名下?”
托克洛摇了摇头,“魏平那小子知道我回来后,就着人转到我名下了。”
那这样就不算是魏府家财,也不用收归国库了。她轻笑一声,道:“我瞧东西厢都还空着,过不久你这也会有人来叨扰了。”
魏家家产皆被收没,原本给他们宽限了一年,可魏平却拒绝了。不如就教他们来小院里住上些时日,一来先让魏家人周转开来,二来也能有人和托克洛说说话。
“这是怎么一回事?”
“届时你就知晓了。”
王宫中。
今日见完托克洛,娜亚可以确认至少罗格旧王室中,是没有所谓抵挡功法的药。
不过谢贺礼口中的“大人”,倒是和谢贺仪与法珀邦城主所言对得上。他们背后还隐藏着一股势力,至今没能寻到丁点踪迹。
甚至她还是不知这背后之人所行为何,又究竟为什么要在提莫与罗格埋伏至今。
一切仿佛都在迷雾之中,谢贺礼作为目前唯一见过这神秘组织之人的证人,怕是她现下仅剩的法子。
可他所言真假难辨,怕是还需要有人用功法才行。
托克洛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从前,已无力支撑运功所需的内力——也只能让朗公子身边的迪娜拉出手了。
此事秦源提起过异议,“你怎知她会心甘情愿帮你,若是她从中捣鬼咱们又看不出。”
“我一直将他们分开关押,迪娜拉每日都会询问朗公子的情形,可从未得到过回应。”女王点了点他的额角,“再说托克洛也可在一旁,她为了主上的安危,也不敢在行家面前耍心思。”
事不宜迟,次日娜亚便到牢中见了她。
因着他们一行人算得上迷途知返,后续也立了不少功劳,他们所在的牢房极为整洁,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王上来时迪娜拉正在闭目养神,无人知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因为她一天到晚都保持着这个动作,极少说话。
这年余奔波的日子,教她这位美艳的中年妇人眉宇之间,已散不去疲惫之感,面上的细纹也再难遮掩。
“迪娜拉,醒醒。”娜亚轻声唤道。
妇人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迷茫地望着来人,左右撇了撇,发现四周已没了旁人。“您是?”
“我是罗格女王,你唤我一声王上即可。”
罗格…女王!迪娜拉大惊,慌忙爬起了身,想要靠前又觉着不妥,只好僵直地站在原地,目光也不敢直视眼前人,垂着首问道:“王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看来是猜对了,她难掩欣喜又不得不强压住笑容,恭敬地答道:“王上所言,我定赴汤蹈火!”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王上吩咐道。
她犹疑地抬头,望了一眼又匆匆偏过眼,“因着我功法特殊,知晓内情的人往往不愿与我对视。”
“那便说说这功法。我听托克洛说,你幼时偷走了他的功法初层才练成的?后来为了后续的功法,还将他绑到提莫去了?”女王往前了些,缓缓历数着她犯过的罪与错。
闻言迪娜拉缩成了一团,颤抖着答道:“都是我贪婪成性,都是我一人的过错!还望王上宽宏大量,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沉默笼罩着二人,时间渐渐过去,她伏得越来越低,心也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王上才开口道:“起来吧。”
她瑟缩着身子,又一次站起了身,她知道眼前人是故意的,可来自王上的威压教本就心虚的她,更难静得下心。
“谢贺礼背后可能另有他人,我想让你去试他一试,可有问题?”
“王上所言,我定当尽心竭力。只是我太过愚钝,只练成了功法初层,一天之中影响他人的次数,一次最佳、两次勉力,三次则力竭,此后数日再不能运功。”她诚恳地将自己的能力一一道来。
闻言娜亚抿起了嘴,问道:“那每次能够影响的时间有多长?成功的情形能有多少?”
随后迪娜拉细细解释了一遍,才教王上彻底明白了功法的局限之处。
每次运功都只能影响对方那一刻的想法,也不能确认是否奏效,且耗费的内力之巨,教人难以承受。
而且越往后练,所费内力越多。所以哪怕是最盛之时的托克洛,一日也顶多使三四回罢了。
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那就每日问他一个问题,同样的问题问上三遍,看他答得如何。至于事成之后你的奖赏,你可以开始想想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娜亚自然是懂的。
让迪娜拉自行提议奖赏的想法,也是因为她想看看此人脾性。
可教她没料到的是,她话音刚落,妇人便行了罗格大礼,极为恭顺地道:“只求王上网开一面,让我主上颐养天年吧。”
颐养天年……这应当是形容托克洛的日子吧。朗公子才二十多岁,他的天年还不知在何日呢!
许是见她一直没答应,迪娜拉垂泪道:“主上与先女王一般,患了祖上传下来的病,去年起便时不时发作。我这才日日求问主上的情形,这病一旦恶化速度极快,怕是没……没多少时日了。”
虽然已然知晓朗公子的真实身份,可娜亚从未料到他竟然这般年轻的时候就发病了!
“他才不到三十岁,怎么会在这时发病?我母上身子不大康健,都是过了五十岁才……”她震惊地一时说不下去。
大初前朝王室一脉,一路传下来一种奇怪的病症,初始只是乏力,而后持续发热,再之全身上下都会出现各种症状。
病中发展情形不一,但一旦恶化便速度极快,数月就下不了床难以进食,也就没剩下多少时日了。
倒不是所有王室子弟均会发病,但始终有人患此病,且多为暮年之时。前朝太医院研究了数百年,也只能研制出些暂缓的方子,找不出根治的法子。
诺女王也正是在大初找到了前朝的方子,延了数月的寿命。
提起家族旧疾,娜亚便想起了阿娘,心中酸痛不已。为了不教她难过,在大初时阿娘都是让阿沐代笔,就是怕她从字迹的变化中,看出逐渐逝去的生机。
而她都没能见到娘的最后一面,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前往燕北,去阿娘坟前祭拜一回。
“王上?”许久没有得到回音,迪娜拉试探性地轻声唤道。
这才将沉入痛与憾的娜亚,拉回到了现实的大牢中。
“你放心,近来他无甚异常,若有不适之处我也会命人为他诊治。”她开口安抚道。
“多谢王上。”
花了一刻钟的功夫,女王才从弯弯绕绕的大牢里,找到了朗公子的牢房。他面色略显苍白,但精神尚可,正在写着什么。
见她来了,他不慌不忙地放下笔,笑盈盈地道:“见过王上。”
“朗公子兴致不错。”娜亚仔细打量了他,一时也难说他是否发病。毕竟此病初期症状不显,只有病人自己个儿能察觉出一二。
“别管我叫朗公子了,那是为教谢公子糟心,故意起的称呼。若你愿意也可以唤我舅舅,若是不愿意称我周肃即可。”他轻咳了两声,肃然道。
“好,周肃。见你面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适?”
周肃垂了眼眸,自嘲道:“像我这种坏事做尽的人,自然会有报应。只要王上能信守承诺,我这生也无憾了。”
既然答应了会安顿好,从谢公子暗牢中救出的周家部从,她自也不会食言。“这些人被关得久了,身上多少都有些暗伤,待治好后会妥善安置他们。”
此话一出,他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然你可曾考虑过,在你是朗公子时追随你的人?”娜亚抬眼看他,冷然问道。
这话教周肃无地自容,双手覆面,隐约可见泪水落下。
“是我害了他们。”
“是谢贺礼害了他们。”女王反驳道。
“有没有你,他们都是谢贺礼的部下,自然也会做出这些事情。可有了你,他们才能幡然醒悟、将功补过——罪不至死。”她一字一句缓慢地道。
教眼前之人猛然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会放过他们吗?”